那年在东北开笔会——直到现在我还总是习惯把东北三省叫做东北,只觉得这样好像是格外的亲切些。那年的笔会大部分时间都在长白山的山林里转,看到了不曾在山西陕西河北河南看到的榛子树,也许在内地也看到过,只不过没人告诉我那是榛子树,也就记不清了,即使是看到过,比如此刻想要把榛子树的模样再想起来就很难。对树的分辨,一般靠叶子或它的花,如果各种的树都会开花的话,当然树基本都会开花,只不过大部分树的花不像梅花玉兰和桂花那么著名,往往就被人们忽略不计。反而是想找出不开花的树很难,无花果可能算是一种,无花果在新疆有个俗名很好听,叫“糖包子”。大个儿的无花果晒干后的那种样子真是有点像小包子,再加上新疆人也喜欢吃包子,他们的烤馕的坑里除了烤馕就是烤包子,新疆的烤包子很好吃,风格是粗犷的,大粒的肉,大粒的胡萝卜,很香。
今天是大年初九,一大早起来就想起榛子,是年前东北的朋友给我寄来不少榛子,这让我是既怀乡又感动。在鄙乡,初八这一天有所谓“游八仙”的说法,所谓的“游八仙”不是神仙们在游,而是人们穿了新衣在到处游走,去庙里,或是去附近好玩儿的地方,但却不能算是郊游,郊游总像是和桃红柳绿有关系,是“春服既成,戏于水之滨”的那个意思。而此刻的鄙乡残雪还没有消融,但三九四九一过,天气毕竟就不再那么冷。初八,也就是昨天,神仙一样地跟朋友们游走了一天,初九遂不准备再出去,因为外边又在落雪,雪不大,却不方便出去。所以准备喝几盅,既喝酒就要多少有几个菜,便想起了朋友寄来的榛子,想炒个榛子酱吃,许多人可能没吃过这个菜。北京的仿膳饭店以前有炒四酱,即炒黄瓜酱、炒豌豆酱、炒胡萝卜酱和炒榛子酱,这四样菜里边我以为是炒榛子酱最为好吃,我今天准备把榛子和黄瓜豌豆还有胡萝卜切丁放在一起炒,炒这个菜最好是用面酱,炒榛子酱最好还要有猪的瘦肉,再加上好的酱油和绍兴黄酒,还有花生油、姜末、葱末、芝麻油什么的。先把猪瘦肉切成丁状,生榛子仁放入开水中,撒少许碱。榛子煮熟后,用硬刷子把它的外皮在水里打掉,再用热开水洗净。接着,把花生油在锅中加热,再把去皮的榛子仁翻炒至金黄色,捞出来备用。 锅中放入猪瘦肉,炒至变色后放入葱末、姜末、黄酱、酒、酱油和榛子仁翻炒均匀,勾芡装盘,这可以说是炒榛子的全过程。据厨间的厨子们传说,清代初年,满族人进兵中原,战事频繁,兵士们往往来不及搭锅做饭,于是把肉放在火上烤熟,切成小丁放碗中,再把当时可以找到的青菜切碎放入,用黄酱拌匀而食。清入关后,一些满族人依然喜食这种菜,清宫中御膳房的厨师加以改进,将拌改为炒,味道更加鲜美。以后一直成为清宫中的家常菜,作为押桌小菜摆在皇帝的御膳桌上,从吃饭时端上来,一直至撤饭时才可以端走,以供皇帝在吃大菜吃得嘴腻时,随时吃几口这类小菜以解腻。酱炒榛子这道菜一直是仿膳饭庄的招牌菜,而炒胡萝卜酱、炒黄瓜酱、炒豌豆酱、炒榛子酱并称“四大酱”。“四大酱”之所以以“四”为限,是按产菜季节而分的。春炒黄瓜、夏炒豌豆、秋季炒胡萝卜、冬季炒榛子,东北盛产榛子,这道菜下酒最好,民间炒这个菜往往是白炒,就是不加肉,老百姓哪有那么多的肉,但榛子和酱还是有的,切些大葱段,先把榛子放锅里炒黄,然后下葱段下黄酱,东北人喜欢吃酱,好像吃什么都离不开酱,当然是黄酱,最普通的鸡蛋炒酱是可以用来招待客人的,吃面条也不赖。
酱炒榛子下酒不赖,这道菜让我想起洋酒的玛格丽特,喝玛格丽特根本就没菜,酒杯的杯沿上有一圈盐,一边喝酒一边用舌头舔杯口沿上的盐,这是穷人或做苦力的人喝的酒。我以为酱炒榛子就酒比喝玛格丽特阔气多了,用筷子夹一颗裹着酱的榛子放嘴里嚼,榛子的香和酱香,这个菜是咸口,所以我极是喜欢,说它咸,但又不是那么太咸,两个人喝酒,来一大盘酱炒榛子我想足够了。吃完榛子盘底还会剩下不少酱,可以拌面条吃。
说到干果,最惹乡愁的对我而言就是榛子,小时候常常会问母亲大人,怎么还不见寄榛子来?那时候亲戚们经常寄的东西就有榛子和榛蘑或松蘑,家里炒榛子从不剥壳,是带壳炒,“哗啦哗啦”地炒,直炒到壳都裂开,是用黄土炒,土里放些盐,用沙子炒不行,吃的时候会硌牙,花生最好也用黄土炒。
我们小时候,还有乡下人推着小车进城来卖黄土的,一大块一大块的黄土被从乡下推到城里来卖,这种黄土又细又黄,看上去很干净。我小时候有吃黄土的毛病,取一小块黄土放嘴里,味道像是很好,我的母亲大人就说我肚子里有虫子,宝塔糖跟着就会来了,宝塔糖也不难吃,颜色是淡粉的和淡黄的,看着就不难吃,那就吃呗。
我们那个小城靠近西山有个叫黄土坡的地方,据说人们就是从那地方刨黄土,一大块一大块地刨下来,装上车,然后就一路向东进了城。他们也会像卖萝卜卖白菜的贩子一样喊:
“卖黄土 ——”
这种叫卖声现在早就听不到了。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