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李子白,本名李锁成,生于1962年,陕西绥德人。当过两年大学教师,干过25年警察,现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党组成员、文学院常务副院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作家书画院秘书长,陕西省作家协会青年文学专业委员会主任,陕西省书法家协会、美术家协会会员。先后在《诗刊》《中国作家》《钟山》等国内报刊发表作品近三百万字。出版有小说散文集《不知是今天》《三十七计》,中短篇小说集《最后一片森林》,诗歌作品集《情爱诗章》,诗文、书画、摄影、篆刻作品集《李子白的艺术空间》等五部。书画作品散见中国作家网、《中国作家》《文化》等,并入选首届中国作家书画展。
4月29日,是陈忠实先生逝世五周年的祭日,五年前先生仙逝前后的诸多往事仍历历在目。回顾近十年时间里与先生的交往,先生的音容笑貌时有浮现。作为时任陕西省作家协会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的我,自己的手机号又是丧葬期间向社会公开的两个号码之一,可以说那段时间自己亲历了诸多经见,且不时萦绕于心。现撷取点滴,权作对先生的祭奠——
噩耗与消息
我是较早获得噩耗者之一。当时的情景我都记录在追思祭奠仪式前夜写给先生的《陈公风骨祭》里。因仓促难免挂一漏百,今补遗缺。
2016年4月29日晨8时过,我急急忙忙赶到西京医院,踏进主楼9层的走廊,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先生的病室外西安工业大学的冯希哲教授正倚墙而泣。来不及向他问候,我便直接进了病室。先生的秘书兼司机杨毅与先生的家人候在那里。瞻仰了静静仰卧在床尚未成殓的先生遗容,此刻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尽然哽咽失声,杨毅拍拍我的肩膀,搀我走出病室。不一会儿,时任陕西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的陈彦和陕西省作协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黄道峻赶来。此刻先生病逝的消息在微信圏不胫而走,因网上有关信息不够准确,且多为民间自发传播,黄道峻书记按照陈彦副部长的安排,让尽快草拟先生病逝的消息。我立即安排给了作协办公室秘书闫荷。很快,闫荷将消息文稿发了过来,我审阅后通过黄道峻书记转给了陈彦副部长,经陈再转给了权威官网,约10分钟后,官网宣布了先生去世的准确消息。
追思堂选址
从西京医院返回单位,中午12时,黄道峻书记召集相关人员召开陈忠实先生逝世善后工作会议。会议确认了预前安排,成立了陈忠实同志吊唁追思活动工作小组;确定在作协高桂滋公馆的大厅和其所住的东郊教育公寓家中,分设追思堂,供凭吊者吊唁;凭吊时间依照家属意愿从当日起至5月4日,5日8时在陕西殡仪馆咸宁厅召开追思会;陈忠实先生生平简介由材料组负责草拟;各工作组要严格按照方案即刻落实。由于预前安排分工明确,责任落实,考虑比较周全,当日下午各工作组即按照安排对标实施。
当晚9时,吊唁追思活动工作小组召开会议,组长陈彦副部长到会作了动员讲话。除了对凭吊期间的资讯、接待和追思堂布置等工作提出要求外,还特别强调所有工作人员,要高度重视,抱着感情认真细致地做好善后工作。
此前,也即2016年的4月27日中午12时,刚刚陪同时任陕西省委书记娄勤俭、省长胡和平等领导,看望罢先生的省作协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黄道峻同志来到我的办公室,让我立即草拟一份给中国作协和陕西省委宣传部有关“陈忠实先生病危报告”。并叮嘱先生系公众人物,病况暂不宜扩散,所以应保密。我在未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即刻亲自执笔,写好送审后赶下午前即将报告发给了中国作协办公厅和省委宣传部。当天,中国作协即决定,次日由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钱小芊,办公厅主任李一鸣代表中国作协前来探望。
28日中午,专程从北京飞抵西安的钱小芊一行,在时任省委宣传部部长梁桂和省作协贾平凹主席、黄道峻书记、齐雅丽副书记的陪同下,看望了病榻上的忠实先生,并一一握手问候。我是那天最后一位与先生握手的随行人员。接着所有的人员移步会议室,听取院方、主治医师关于先生的病况介绍和相应的治疗措施。钱小芊要求院方倾尽全力延续先生的生命。
从西京医院归来,按照单位领导的指示,我立即召集办公室有关人员,并邀请参加过路遥去世善后的两位同事,就先生去世的善后进行安排,讨论、研究善后的诸多事宜。我们起草了《陈忠实同志吊唁追思活动总体安排》,拟定成立陈忠实同志吊唁追思活动工作小组(建议名称),全面负责陈忠实同志公开吊唁追思活动,建议组成人员如下:组长陈彦,副组长黄道峻、贾平凹,其他党组成员为成员。工作小组下设办公室,齐雅丽兼任办公室主任,负责具体工作落实。工作组内分了协调、保障、材料、联络、接待五个小组。因当时吃不准政策要求,葬礼是正常举行还是从简,追思堂设在何处妥当,这让我们颇费思量。时不我待,我们作了两手准备:一即后来所设处高桂滋公馆的大厅,一是省作协住宅小区5号院。29日中午确定追思堂可以分设在高公馆的大厅和其东郊居所后,我们即刻确定专人联系有关人员搭设布置。
先生的哀荣
从4月30日起,追思堂和省作协院子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读者、作家、社会名流如刘文西、许还山、濮存昕、郭达、张嘉译等来了;挽帐、挽联悬挂起来了;省委书记、省长来了;老腔剧团一众在作协院子里最后一次给先生进行了表演……我明确为后勤组长,肩负着吊唁现场的指挥协调,所以各组的情况随时了解。尤其是对中央、各省市领导,作协、各大出版机构送来的花圈、挽联的摆放逐一叮咛。挽联的接收、书写,我安排了书法家李玉和,有时我也亲自动手。所以5月1日之前花圈上的挽联基本都由我和李玉和执笔。到第二天,送花圈的单位、个人多起来。我的手机不停地响。花圈摆满了灵堂的周边和作协的院落。如果没有记错,5月1日下午,省政府的一名负责人来要求,花圈上的挽联应按照相关要求统一为打印楷体。随即原毛笔书写的挽联全部被更换。花圈多得摆不下了,我们只好在同一个花圈上粘贴上好几条凭吊者的名字挽联。4日下午,我让相关人员对两处的花圈进行了清点,省作协院内有1100多,其所居的教育公寓的花圈有500多。当然有不少是一个花圈上粘贴着几个挽联条。其中有数十位省部级领导送的花圈,特别是党和国家领导人习近平、李克强、胡锦涛等中央领导也送来了花圈,这在提升吊唁的氛围和规格的同时,说明党和国家对文学艺术工作的重视和忠实先生在中国当代文坛的地位。但凡对中国作家善后有所了解,不难发现陈忠实先生的凭吊规格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作家中极高的,极其少见。
特别是5月5日上午的西安殡仪馆咸宁厅前,我们安保会上预计两三千人的现场,人头攒动,人海苍茫。红柯在人群中高举刊有《白鹿原》的《当代》杂志的场景、人们争相到先生灵柩前与遗体告别……他们都是自发前来的——读者、作家、仰慕文学文化的人!有权威媒介统计,凭吊现场约有17000人之多。当然了,有人说,现场的人数远比统计的要多。对先生凭吊,一方面印证了党和国家对文学艺术事业的重视和对作家的关怀,另一方面也是对作家和文学工作者的最高褒奖,是“文学依然神圣”的影像,更是中国作家和文学工作者的至高荣誉。
一副楹联与一张收据
4月29日晚会后,我即到大院灯下,写花圈两边的吊联至12时,然后回到办公室按杨毅叮咛,遵忠实先生爱人王翠英意愿,书写其东郊居所门上的挽联。至今,我不知编撰挽联的作者为何人。但当时出于敬畏,我未敢按自己平日熟悉的行书来书写,而是工工整整用楷书来写。此刻直恨自己平时对楷书疏于习练。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不过如此了。我连着写了两遍。挽联内容为:
椽笔仰龙门,白鹿凤城鸣万里;德行循艺道,斯人文苑足千秋。我配以横额:彪炳史册当境,我在写给先生的怀念文章《陈公风骨祭》中也拟有一联,即:
陈公已羽鹤,如斯哀荣铭日月;
白鹿成定格,纯粹风骨贯山河。
如今,时过境迁,眨眼已五年。忠实先生的爱人王翠英老人也已于2019年12月30日去世。而另一副楹联,我保存至今。
同样是4月29日早上,在西京医院太平间现场。当我刚安排毕新闻稿的草拟,黄道峻书记召唤,原来是太平间停放遗体需收130元费用。我即刻交了费并收起了收款收据。后来在整理善后的有关票据时,心有寄予,感觉这是自己可以为老人做的最后一件事儿,所以这张票据我没有上交,而是自己留了下来,它会像那对楹联以及先生曾写给我的信件一样,是我终生的珍藏。
五十推文
从2016年4月29日老陈逝去,到5月9日的10天时间里,我在参与先生去世善后的繁忙之余,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里,以“送老陈”之名连续推送了50篇纪念文章。现在回溯,有的已经打不开了,甚至竟连作者的名字也不可知。当时的心境,如同那张“收据”,是我可以为先生做的事儿。今日想来倍感心慰。
因善后工作自己承担着协调的角色,很忙很累。且脑子中一直思谋《文化艺术报》所约《陈公风骨祭》如何写,以致写到凌晨两点,故而当日未能推送纪念文章。尤其是到后几日,因自己的手机号是公开的,有作者主动联系,有名家推荐在何处看到了好的纪念文章。50篇文章的作者有大伽,有草根,有的我至今都不认识,更未曾谋面,但他们那份缅怀的真情都打动了我,所以当境我以我的方式,向去了天国的先生致敬!
50篇文章有:阎纲《只要<白鹿原>在,忠实就活着》、何建明《那飘香的雪茄送他远行》、雷达《废墟上的精魂》、白烨《他与《白鹿原》一起活着》、白描《“陈氏馒头”为何筋道?》、陈彦《陈忠实生命的最后三天》、高建群《先走为大 先走为神》、王久辛《写在陈忠实先生未化之际》、潘向黎《忆陈忠实,一位用血写作的作家》、杨海蒂《注目南原觅白鹿》、党益民《遥祭恩师陈忠实》等等。说实话,这是可以整理成册的纪念文集。
“挽”“輓”区别
5月3日下午,来了几位相关部门的同志,说是察看吊唁现场后,经人引见来我办公室,询问挽联上“挽”“輓”之别。说实话,自己也算一个文字匠,却对中华文化中的典籍少有刨根究底。被问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好在我的办公室里放有《康熙字典》和《新华字典》,一查原来两通假。只是民间在书写过程中把繁体的“輓”“车字旁”写成了简体。心中的疑窦释然,一场虚惊翻篇。
结 语
恍然五载,那些当年的经见如同发生在昨天。
先生仙逝,噩耗传开,不少人仍感突然。尽管先生从2014年底开始犯病,先以为普通感冒、一般炎症,经中西医并用,直至确诊为舌癌到西京医院开始(放)化疗,一年多的时间里也是一直让人牵心的过程。其间,服务先生多年的杨毅不时与我沟通,互动较多,所以先生的病况和治疗进展我都比较清楚。
如果我没有记错,先生的放疗是从2015年的6月8日开始,每周五次,共30余次,一直到8月7日结束。病魔从表征上似乎被扼制住了有所收敛,治疗按照方案似乎达到了预期效果。正因为此,先生的身子虽说虚弱,但生活又回到了他原有的轨迹,每天如病前往返于东门外爱学路教育公寓的家和石油大学的工作室之间。其间,我也曾随履新的省委宣传部部长到先生家中探望,随时任省作协领导到先生的石油大学工作室数度看望交谈。
这给了我们一个错觉,我们以为先生病愈恢复如初。于是一如既往,有所托的诉求我仍会通过杨毅或直接向先生传递,也曾两度受朋友委托向先生求字。直至第二次大概是2015年的9月底,随朋友到其工作室寻字时他告诉我:他的家人,尤其孩子们已经不让他再写字了。此刻我才意识到,先生大病初愈,尚属身体的恢复期,是不该太劳累了!所以,随后几位求字朋友的信息截停于我这儿,再没给先生传递。即便如此,仍然未能堵截病魔对先生身体的侵袭,痛感迷惑。
大抵是2015年的10月底到11月初,杨毅告诉我先生再度住院,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了。接下来,我便有了数度专程或陪同有关人员对先生的探望。
最让我欣慰的是先生住院期间的费用,最终经三位省领导签批,经由省医保局获得处理。是的,我们应该有个健全的国家特殊人才医保体系。他们是民族脊梁上的璀璨明珠,值得我们去呵护珍惜;省作协有一支优秀的团队,在先生丧葬期间,他们都倾尽全力,配合默契,关键时候他们都凝心合一,还有青年文学协会等社会公益组织的协助,方使陈忠实先生的葬仪庄重而有序。
2016年5月7日,星期六,是所有参与丧葬活动工作的同事休息三天的第二天,我独自来到省作协高桂滋公馆门前,十多日的繁复声息——望着这承载了历史风烟的故地,是如此地寂静宁谧,仿佛树上的鸟鸣,风中的叶动也异常清晰。这是一种空悠旷远。
至此,我忽然想向静卧白鹿原上的先生说:老陈,你好!
(作者为陕西省作协党组成员、文学院常务副院长)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