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刁枭武
场畔是陕西关中一带的农村人对打麦场的通俗叫法。因其往往处于庄前屋后的田头地畔,故曰场畔。
那时候,夏粮的收割碾打、清洁晾晒,直至最后颗粒归仓,都离不开场畔。
按关中农时,小麦开镰正当芒种。而油菜籽的成熟期要比小麦早一周左右。根据这个物候习惯,过去的关中农村,围绕着庄前屋后、田间地畔,大多数人家都种有连片的油菜籽。为的就是利用油菜籽和小麦成熟的时间差,控出一片地来做场畔。这样既不耽误农时,为夏收工作预留出了“用武之地”,又不浪费土地,形成了油粮兼作的生产模式。
于是,大约在小满后一周的茬口上,农村人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收割油菜籽了。家家户户收回来的油菜籽,先堆成垛压在一边“窝着”。转过身,便忙于犁腾出来的油菜籽地,积极做“光场”收麦的准备。
“光场”之前,农人们往往会以左邻右舍或连畔种地者为拓展点,然后搞“合纵连横”。原因在于场畔不能太小。太小了“战场”排不开,人和牲口都转不过身,会影响日后的“摊场”“碾场”“扬场”等工序。为了更好地开展这些工序,以保障夏收工作,无论你家庄前有一畦两畦地,还是他家庄后有三畦五畦地,大家都会因地制宜,相互抱团,“光”出一片颇具规模的场畔来,再给牲口挂着碌碡进场,一碌碡接一碌碡地轧着茬儿“光”起场来。两遍连着三遍,一片油光可鉴、瓷实光硬的场畔就算“光”成了。
这时节,成熟的麦子也紧活着要开镰了。
麦收蜡黄。农人们撂下簸箕提起镰,给场畔四周摆上些许水缸装满清水,告诫着在场畔里疯玩的碎娃们千万不可玩火。就在一种叫“算黄算割”的鸟鸣声中,正式开启龙口夺食的火热场面。
麦子割倒捆成捆,拉进场畔,首先压成垛。垛顶要尖,垛腰要饱。麦穗向内,麦秆向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碾场”可缓,种秋不能缓。农人有“迟种一晌,迟收三天”的说法。而这期间又最怕天气突变!把麦子压成那样的垛,可以有效应对阴雨天气,农人方能夏收“安秋”两不误。
不误农时安了秋,接下来大家就该全力以赴地“碾场”了。
六月骄阳似火。被摊开的麦子晒到上午十二点以后,已是干蹦硬脆的了。顶着大太阳,农人吆喝着牲口,挂着碌碡就进场了。
到了这个环节,你会看到各家各户,无论男女老少,都齐刷刷地上了场畔。碾的碾,倒的倒,相互配合,紧张活泼。所谓“三夏大忙,绣姑娘下场”这话不只是说说,原来一直都是生活的真实写照。
翻来倒去两番碾压完毕,紧跟着就是“起场”。
“起场”的诀窍在于“起”。一般情况下,有经验的家长在前示范,年轻人在后相学。杈挑麦苋起,一起三抖,每挑麦苋不能多,多了容易裹住麦粒,不易使麦粒与麦苋分离。在这个要领下,一杈挨一杈,后人跟前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说说笑笑,攒步抖杈,长长的队伍沿着场畔弧形转圈儿。那场面,有如今天在城市里跳广场舞的人们,却又比跳广场舞的人们更为热烈流畅,更具风情韵味。
“起”罢场,麦苋被一小堆一小堆地分离堆集,然后由两名青壮年劳力掌控着一种带轱辘的庞然大物——兼杈,一次一堆地叉起,转移至一边临时压集。这时候,场畔上就只剩下厚厚的一层麦粒与麦轴麦糠的混合物。大家七手八脚,用推耙将其推成一大堆,再把角角落落用扫帚扫净归堆。“生场”便宣告碾毕,但“扬场”却急等着借风挥木锨。
“扬场”这个环节技术性很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操作的。多数情况下,“扬场”要请大家公认的把式!把式因风而异。
风大是一种扬法,风小是一种扬法。或锨拉弧线,或“天女散花”,这里面都有渠渠道道。你会看到,一把木锨在手,把式无论风大风小,脚踩相应“鼓点”,口中有条不紊地指挥扫轴打糠的人,或紧或慢,或满锨或浅锨,锨摔麦场,麦落糠飞。这边落锨那边扫,麦粒与轴糠便各自“划地为牢”。不消个把时辰,一大堆“红麦”就“出人头地”、赫然在目了。
扬完场,分离出来的红麦要抓住晴好天气,尽快晒干归仓。
而这个时候,田里的秋苗已经尺把高了。
放下杈把,掮起锄头。农人嘴里说着“杈底有火,锄底有水”的话儿,秋田锄草中耕的活儿,就又排上了农事日程。
这些年,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普及和工业化进程,农村人的场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对于场畔的印象,只残存在记忆里。
但是,土生土长、千锤百炼的农耕文化却不会消亡!它所象征的文治武功就像土地上的夏收秋播,就像那遥远的场畔里上演的物语大同,道法自然……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