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玉玉
“妈,你看,雨水把房顶上的麦草和泥巴都带下来了,会不会把咱们房子给漏塌了?”小小的我蹲在潮湿的地上,守着接雨的瓷脸盆,忧心忡忡地对炕上纳鞋底的母亲说。屋外的廊檐下,是一排接雨的水桶和瓷盆。
“瓦烂了,等天晴你爸从大武口回来,换上新瓦就好了。”我妈冲我笑笑说,手里的活一点没停。她把针在头皮上蹭了几下,歪着头就着小木格子窗户的亮光又穿了一根新麻绳。
“妈,我想吃韭菜馍馍呢。”我晃着头盯着母亲说,希望从她的嘴里得到令人欢喜的回答,可母亲还是只顾手里的活,都没抬头看我,竟然还呵斥道:“你这个娃娃就嘴馋,雨这么大,韭菜地里能进去不?”
我生起气来,使劲搅动着瓷脸盆里的水,看它们形成一个个亮晃晃的漩涡,那漩涡里有指节长短的麦草,有浊黄的泥浆。溅起的水花弄湿了我的脸和头发,我故意不去擦,还继续搅动,并盯着母亲看,可她始终没理我,手里的麻绳拽得更快了。我委屈极了,却又不得不自己擦脸和头发。
这样的场景是在九十年代初期。那时家里穷,打不起水窖和井,吃水要到村东头邻居家的井里去挑,或者趁谁家浇地就赶紧去大渠里挑。父母农活忙的时候,只能由我和妹妹一趟趟抬水,抬满灶房里的水缸、院子里的洗衣盆,还要给两头宝贝黄牛饮饱水,所以只要下雨,我们都会急忙给檐下摆满桶和盆。
雨从房檐飞泻下来,砸进接雨的铁皮桶里,并不如书本上所描绘的那般美好,什么叮叮咚咚之类,完全就是蛮横地飞砸。桶满了,就倒进灶台边那口一米多高的大缸里,然后把桶再放回檐下,继续接雨。如此反复多次,直到家里所有盛水的器具都满到轻轻一碰就溢出水来。大缸里的水煮饭,瓷盆里的水洗衣洗脸。即便是水已经接到满满当当,可用时还是不敢有丁点浪费的。
那时候每每看到电视剧里人家做饭都用洋气的水龙头一拧就好,羡慕得不得了,便总盼着什么时候家里能用上自来水就好了,还异想天开地告诉父亲,一定要给灶台和牛槽边上各安一个水龙头,我和妹妹就再也不用去很远的地方抬水了。
二零零几年的时候,国家落实了自来水户户通政策,而且收费很低,可父母亲还是习惯用窖水,依然总接雨水。有一次下雨天我和母亲闲聊,她问我还吃得惯雨水不,我说当然,从小就吃,怎么会吃不惯呢,我还觉得比自来水好吃呢。母亲笑着揉揉我的头说道:“就是的,咱们黄土高原的人祖祖辈辈都接雨水吃的。上次张村老贾看见咱家檐下的桶还笑话呢,说都啥年月了,谁还接雨吃?还说什么雨水是苦的,不干净。”
“净是胡说,哪里苦了?我看他是福烧得了。”我愤愤地说着。说实在话,我还真就看不惯条件稍好点就这也不能吃、那也不干净,如何如何。说话间我从明亮的铝合金窗户望出去,看到调皮的雨水在盈盈的桶口一跳一跳,舞出很多漂亮的水花。
如今,我和妹妹的孩子都已长到十多岁了,可以帮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活了,他们尤其喜欢在雨天帮外婆接雨。每人给自己分配几个水桶,雨接到大半桶的时候便倒到缸里去,那口奶奶用过的大缸已经开始服务这院子的第四代人了,通体黑亮,泛着温暖的光。
父亲一向心灵手巧,他用PVC管子连通了北屋和西屋的房檐,然后直通到院墙外的水窖里,只留下东屋的房檐供水桶接雨。逢雨天,水窖顶上的落水口便会流下小孩胳膊粗细的一股雨水,三四场雨就可以接满满一窖。父亲说一窖水他们老两口能用上大半年,不像以前养牲口,费水。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我知道此刻的父母一定开心极了。春雨贵如油,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小麦因这场雨会迅速返青,将要下种的玉米地会变得湿润绵软,只等着农人破土、点种。檐下该是又摆满水桶了,水窖落水口的位置,也一定有一股清水正欢快地淌着。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