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大陕北》（连载212）

文/姬晓东

连同家里最后的两升黑豆，小姨家一次碾了大半斗，全部用来烙饼子，他们家要用实际行动，感谢共产党和解放军，是人家让她全家人吃饱了肚子，有了地，过上好生活。

夜已很深了，小姨夫推了大半天碾轱辘，这会儿累成了马，倒头大睡，呼噜打得震天响。小姨专心致志地蹲在锅台旁，眼皮也不敢合一下，刚打了个盹儿，饼子一面就烙焦了。她一边剥去焦黑的表皮放嘴里，苦味十足地吃着，一边为损失了一张饼皮，心疼得差点流出眼泪。

鸡叫头遍时，饼子烙好一大半，想着天亮妇女会的人就要来收，她心里有些发急，赶紧填了几把柴火，觉得火太旺了，忙用灰压住火，火大小折腾了一会，想出个办法，她用两口铁锅，一口烧太热了就换另一口，两口铁锅轮番倒腾，节约时间，也节约柴火。她把面团揉了又揉，揉到光滑有弹性，这样的饼子好吃。

“哇——哇——”儿子在炕上摸不到妈妈，号啕大哭起来。男人的呼噜声停了，接着又和儿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男人翻身继续去睡。儿子的哭声却是越来越大，小姨只得腾出手抱起儿子，找根带子背在身上。小姨今年四十挂零，从十八岁开始一口气生了六个娃娃，直把自己的身体生垮了，家的光景也每况愈下了，还没捞到个带把的。这两年生活有了改善，捞儿子的念头又浮出水面，一鼓作气地折腾，去年如愿以偿。这儿子成了全家的命根子，只要号上三五声，哪怕再忙也要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念叨。

“咕咕咕——”马氏庄园的大公鸡，引吭高歌到了第三遍，像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小姨终于烙完了最后一张饼子，她如释重负地举起双手，刚要伸个懒腰，方记得背上的儿子，咋半天没动静呢。“毛蛋，毛蛋，他爸，快来看，毛蛋这是咋了？”小姨歇斯底里地喊着，接着是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很快，哭声组团了，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还有粗声老汉们的。哭声从窑洞里传出，在杨家沟的山山沟沟里飘荡，经久不散。

按陕北的风俗，未满十二岁的娃娃，没开过锁，魂就不全，夭亡的，就要直接扔乱坟岗完事。已昏死过几次的小姨死活不愿意，执意要给毛蛋定个小棺材盒子。面对同族人的反对，小姨夫很是为难。争执不下中，刚刚撤回到杨家沟的马伯雄闻讯赶来，含泪为他们做了回主，入殓的小棺材不进祖坟，但也不能扔乱坟岗里，就埋进他们马家的租地里。埋进地头，干活时就能见到儿子，小姨宽慰地给马伯雄作揖，被他眼疾手快拉住。

还处在为解放军烙饼子、做军鞋兴奋中的老乡们，遇了背上的娃娃被带子勒死的冷事，全村人如丧考妣。大家凝视着毛蛋被送上山后，自发地聚在马氏庄园的院墙上，默默地看着东北方向。忽然，在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里，山那边的天空被染红了，枪炮声炒豆子一般，越来越激烈。

沙家店战役打响了。自以为是的钟松师长，头戴“援救榆林”有功的光环，带着整编第三十六师，分前后梯队孤军冒进，趾高气扬地一路南下，开拔到米脂、佳县一带。

１８日上午，西野第三纵队及绥德分区部队，与国民党第三十六师的前梯队接触，西野第一、二纵队与新编第四旅、教导旅，与国民党第三十六师的先头部队接触。在西野打得得心应手时，又一场大暴雨带来的山洪，阻断了解放军的攻击道路，也把眼看要追上毛泽东和中央机关的国民党部队，阻挡在佳县五女河北岸，他们对着山洪滚滚的河水兴叹：天不灭毛泽东！

１９日，中央机关到达梁家岔，这是离开靖边小河后的第十九天，也是值得庆幸的日子，因为终于摆脱了国民党的追兵，脱离险境的第一天。当晚，毛泽东从梁家岔来到五公里外的前东元村，这里是西野总指挥部。毛泽东亲自部署了沙家店战役的作战。

２０日拂晓天气放晴，彭德怀向全体参战部队发令，再次打响了沙家店战役。激战一天，歼灭胡宗南部整编第三十六师六千余人，俘敌少将旅长刘子奇。

沙家店战役是扭转陕北战局的关键，“经此一战，局势即可改变”。２３日，毛泽东在西北野战军旅以上干部会议上指出：沙家店这一仗确实打得好，对西北战局有决定意义，我们的最困难时期已经过去了。毛泽东按捺不住胜利带来的喜悦，对全国战略反攻形势十分自信，挥毫为彭德怀司令员重新题写：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为了沙家店战役的胜利，陕北人民做出无私的奉献与巨大的牺牲。米脂县几乎所有的青壮年全部动员起来，筹运粮钱，运送物资，救治伤员，提供吃食。米脂婆姨更加豪迈，支前工作从不落后，她们赶制军鞋、照顾伤员。在解放军行军途中，米脂县的老百姓摆下长达三十里的长龙，设立开水站，送水、送鸡蛋、送挂面和水果等，慰劳战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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