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

文/武庆梅

生活中，我并不擅长吵架。虽然平时也爱说，但遇到争执较大、可能引发吵架的场合，反而不知如何应对，要么走开，要么沉默不语，总之很怂。可是在我妈面前，我多少有点窝里横，估摸着不管咋吵，她都是我妈，不会因此少爱我一分，所以从小到大，和我妈有吵不完的架。

吵架总得有个由头。尽管我和我妈吵了那么多架，事后分析，还真没因为任何大事吵架。诸如升学就业结婚育儿，我妈基本一个态度:我的经验如何如何，看法怎样怎样，但你是你，和我不同，时代也不同，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反倒是一些生活琐事，常常引发战争。

比如小时候，我妈特爱给我买粉色、红色的外套，在她的印象里，女娃娃就应该穿红的粉的，才亲亲的嘛；再比方说，我妈的脚趾头，中间那个最长，她觉得那样的脚才好看。时不时就笑话我“看看你的脚丑不丑，大拇趾那么长”，为此，我总忍不住争辩几句，觉得她臭美的角度不对；还有，我妈特节省，尤其对自己更抠门，家里任何破铜烂铁她都不舍得扔，有时我们几个孩子忍不住偷偷扔了那些破烂，结果东西还没出大门儿，就被她“招安”归来，一场围绕节俭与浪费的争论就此打响，这个话题基本我妈完胜，她的得胜名言有两句，一是“都像你们这样过日子，别说供你们读书念字了，吃饭都成问题”；二是“这也要丢，那也得扔，咋不把我也扔了”……从小到大，诸如此类的问题，我和我妈吵的架不计其数，各有胜负，我妈获胜较多。若是我妈胜了，我便气鼓鼓地不理她，等到她来叫我吃饭，还是不理，她就说：“我惹你了，饭又没惹你，快吃吧！”容不得我再故作姿态；要是我赢了，我妈会显得不高兴。在我过头儿喊她“妈、妈”时，故意说：“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大多数时候我们吵着吵着就忘记为啥吵了，最后你看我、我看你，哈哈笑作一团……

我结婚当年，我妈病了，此后几年，病情日渐加重。我们吵架少了，欢笑也少了。即便因为一些琐事吵架，我妈也不复从前的从容气度、豁达明朗——她的应答犹疑、苦涩，无心应对我的“无理取闹”、撒娇耍泼。她变得敏感自尊，不愿任何人同情她、可怜她、看轻她，所以格外倔强。由于生病，她走路越不平稳，手也抖得厉害，一勺汤水从锅到碗，便只剩下半勺。纵使如此，她仍咬牙坚持，自己做饭、洗碗，一半是因为家中现实无奈，一半是由于她的刚强和骄傲，接受不了自己成为一个废人。她一个人时，自然会哭泣，那些无处安放的脆弱和悲苦，她是很少与人说的。所以，人们只看到她倔强、固执以及难以捉摸的脾气，没有人能体会她的痛苦和无助。

她的性情，我多少是知道的。所以，每次回家前，我都暗下决心，这次不和妈吵架。可是我终究不能完全体谅她的苦，过于在意自己的观念和感受，往往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和她争执不下，觉得她不可理喻，每每脾气大到不行。那时，她便讪讪的，眼睛耷拉下去，混杂着失望、伤心。她挚爱的女儿也在嫌弃她、嘲讽她么？一瞬间，我便后悔了，嘴里却依然不认输，为自己找借口，心里恨自己嘴比脑子快！我妈很快察觉到了我的色厉内荏，她叹口气，“唉！人啊，能活多久呢？又能好活多久呢？”我尝试说句软话，却张不开口。

谁知道几分钟后，我俩又要吵起来。她要做地软包子，地软是她前年从山上捡的，需要反复筛洗，费事得很。我要带小孩儿，她精力不济，做这饭实在麻烦。我说要不换做其他饭，她不允。我的脾气又上来了，觉得她怎么说不通呢。我抱孩子出了门儿。好一阵子过去了，弟弟帮她收拾好一切，过来问我:“你知道妈为啥非得吃地软包子？这两天，大妈家的女儿回娘家了，大妈又是做煎饼又是做凉粉给女儿吃。妈说她的女儿回娘家，她却做不了什么好茶饭，忽然想起你以前爱吃地软包子，家里刚好有地软，所以才……”一时间，我的眼睛湿了，喉咙也疼得厉害，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时间飞快，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我得回去上班了。我妈说：“以后别来了，回来净和我吵架……”我也硬着嘴答：“你请我都不回来呢！”这一刻，我深切感受到，我和我妈有多像！我们用语言把自己包装得坚硬无比，心却柔软易碎！车子启动了，我妈一只手扶着墙，颤颤巍巍地走到跟前，另一只手缓缓挥动，冲着我怀里的宝宝喊：“宝儿，给婆婆拜拜……拜拜……”

我的泪很快下来了！说不出一句话，只好挥挥手……唉，我什么时候能心平气和，学学我的弟弟妹妹们，不再和我妈吵架呢？可是我又多怀念以前和她吵架的时光啊，那时她多矫健灵动、多自信从容啊！时光啊，我拿什么才能换回我妈妈的健康呢？她才只有五十出头的年纪啊……

编辑：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