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种的这几垧地,分给你,要吗?”“天爷爷,打死我也不要,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老汉的心情,大家理解。在短短几年里,情形不断地变化,穷人们对未来更加迷茫。“老人家,你说土地以后该咋分配?”“谁家的就是谁的,只要租子不三天两头变,能踏实种就好。”老汉扛硬地说。像老汉这样最底层的佃户,他们需要稳定的政治环境来维持租佃关系,需要像马瑞琪这样既有钱又有背景的“东家”,做他们的主心骨。
“首长,可把你们盼来了,欢迎欢迎。”马拥护站在院门口,迎接张组长一行。
“您叫——”张组长打量着他家的庄园,看得出曾经的辉煌。
“我叫马拥护,拥护就是拥护共产党,拥护八路军。取名那会儿就先知先觉。我坚决拥护你们的减租减息、分配土地政策,不信,就在村里打问打问。”马拥护无比兴奋地说。
调查组不理他拥护不拥护,经过仔细了解生出感叹,真是没无缘无故的爱,马拥护之所以拥护土地政策,是他最近卖了大量的土地,多数还卖给了马氏家族,而他们家门败落的唯一原因,是赌博和吸毒的两个儿子所致。在马氏家族里,像马瑞琪、马瑞唐、马祝年这样的大地主,他们一生既无经营同土地无关的生意,又无吸大烟等不良嗜好,只是默默地将来自土地的利润,又悉数用于购置土地。
两个多月后,张组长一行结束了杨家沟的调查,写出了记述马家地主三十多年来,经营经济农业的过程,剖析了他兼并土地、放高利贷等活动。这份长达十四万字的地主经济调查报告——《米脂杨家沟调查》,1944年由中共中央西北局出版,指出:土地是农民生存的根本,对于像米脂这样一个人多地少且土地高度集中的地区,其对于农民之珍贵可想而知。尽管杨家沟及周边诸村地租率远高于1930年国民政府百分之三十七点五的规定,但农民对土地的热衷仍未改变。这种“热衷”不是无理由地遵循祖辈所走的道路,而是人口激增之后所带来的对生存资源的竞争。
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将农民紧紧固定在稀少的土地上,农民只要有地可种绝不肯轻易将之失去。杨家沟一些佃户几十年所欠地租“几辈子也还不完”,即使如此,他们仍不愿将产量不高的土地交还地主而找寻其他“活路”。
杨家沟马氏地主集团——同一始祖的后代在同一村庄世代经营,发展成有数十户地主的庞大集团,在中国近代地主史上确实相当罕见。但剔除这种传奇的表象,其实也不难发现,马氏地主集团的成型之路,其实和中国历史上绝大多数的小自耕农成长为地主的方式是完全一致的,无外乎勤俭持家、耕读传世。
马氏地主集团在当地所形成的“统治秩序”,其实与中国近代农耕社会的民间秩序,也并无本质区别。马氏地主集团其实代表了小农上升为地主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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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驼队撒下一串串清脆的驼铃,来到织女渠水哗哗流淌的无定河西岸,东去,便是宽阔的无定河了。一位脸膛黑红的大汉有些踌躇,向对岸望过去,是鳞次栉比、高高低低的窑洞。铺开那么大摊场,不是传说中的米脂城,又会是哪?
“老乡,咋样才能过对面?”巴特尔见一个扎着羊肚肚手巾的农人过来,问。咋过?从水上过呗,这么高大的骆驼,抬腿就能过去,看我的毛驴车,扑腾几下也能过。老汉说着,赶着驴车蹚水过河。
无定河就是这么一条独特的河流,枯水期里,她没了张扬的放荡不羁和犹豫的摇摆不定,温柔得像个刚入洞房的新娘子,满满的是羞涩内敛。到了雨季,又回到波涛汹涌。“哈哈,无定河哦。”巴特尔顿时来了精神,和助手赶着驼队,走到河中央的最深处,河水果然才到半只驼腿。
巴特尔来米脂是送羊毛的。接到萨仁花的信,他在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有些埋怨马伯雄。让他带萨仁花去找万星明结婚,却让萨仁花在米脂城里落脚,做了纺织女工,还把嫁妆换做厂里的股东,这干的是哪门子的事儿。心里不痛快归不痛快,羊毛还是要送的。巴特尔是一个精明的牧人,生活在希拉穆仁草原,但时刻关注着时局,不然当年也不会知晓万星明在包头打起了面汤官司。去米脂该咋走?让巴特尔好费思量。包头驻扎的日本鬼子还在飞扬跋扈,他们办起皮毛厂,搜刮包头的皮毛制品运回日本;米脂在榆林城南百里,属国民党严密封锁的区域,所有物资不得进入;榆林城里,万向明的厂子越办越大,羊毛用量也越来越多,万一遇上,羊毛绝保不住。左思右想,巴特尔带着驮满羊毛的五峰骆驼,决定绕道向西,一头扎进茫茫的毛乌素沙漠,这样足足走了大半个月,一路的艰辛一言难尽。
(未完待续)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