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老师和学生面面相觑,只剩下尴尬的表情和僵硬的缄默,会场瞬间安静下来。王建新说,这个问题像一记巨雷炸在了自己的心里。从中国沿丝绸之路西去的大月氏,它的文化遗存到底在哪里,我们没有人系统研究过,甚至没有人在意过,确确实实不甚明了。但是作为丝绸之路东方起点的中国,作为大月氏人的故乡,没有搞清楚大月氏的文化与历史也确确实实不应该。报告厅里憋闷着中国人的惭愧与怅然。
过多揣摩樋口隆康的用意和情绪没有意义,但“中国境内月氏的考古文化遗存在哪里”,这真的是应该由中国人解决的一个学术问题和科学命题。然而卷帙浩繁的中国古籍,对大月氏的记述却惜字如金,语焉不详,而且还零零碎碎散落各处。就好像我们的一位邻居,猛然间想起来的时候,已是面容模糊,身形影绰了。
大月氏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群人?他们在中国的时候到底生活在哪里?他们何以在两千年之后的今天得到这么高的关注度?拼凑史书之中的文字碎片,也许可以在历史的迷雾之中找出蛛丝马迹。
历史迷雾中的大月氏
公元前176年,汉文帝即位第四年,北方草原匈奴汗国大单于冒顿给大汉皇帝修来一封国书。
“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小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强力,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之。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以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已定,愿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云云。
大概意思为,天所立匈奴大单于向大汉皇帝问好,前段时间咱们沟通得还不错,但最近一段时间你们驻守边境的官员寻衅滋事,羞辱和攻击我的右贤王,右贤王轻信下属,在没有向我报告的情况下就与你们开打。这事搞得不美,违反了两国之间的约定,也伤害了咱们兄弟般的感情。你不断发信进行谴责,我派使者前去说明情况,你却将他们扣留,而且也不派人来和我沟通,还利用这件事情搞对抗,周边的那些小国家们也都不赞同和附和你们的做法。为了惩罚右贤王,我令他向西征讨月氏。托老天爷的福,我们兵强马壮,或斩或降,彻底击溃降服了月氏。同时,我还攻占了楼兰、乌孙、呼揭及它们周边的二十六个小国家,现在它们都并入了匈奴。北边已经安定了,前面的事全都翻篇吧,咱们继续以前的约定,安境保民,世代和平。
这封国书是用汉字写成的。当时,匈奴、月氏这些游牧人群还没有文字,只有语言,两国文书以汉字书写。阿尔泰周边草原和蒙古高原上游牧人群最早的文字,是公元6世纪突厥人吸收西亚的阿拉米字母所创建的突厥文,这已经是600年以后的事情了。契丹人创建契丹文是公元10世纪的事情,党项人创建西夏文更在其后100余年的11世纪,且契丹文和党项文都是参照汉字所创造的。蒙古文则要到13世纪才被创造出来。没有文字,就没有历史记录。草原上的传统和往事,只能依靠口口相传的故事和说唱艺术传播继承。研究游牧人群的早期历史,所能查找的文献只有中国的历史古籍和古希腊、古波斯的历史著作。上面这封国书写在木简之上,因为纸张的广泛运用是东汉后期的事情了,要比当时晚将近300年。
整篇国书充满炫耀之感,更不乏指责之意,字里行间能读出冒顿单于的自满、倨傲和威逼。前半部分讲的是公元前177年,匈奴右贤王从河套地区向南越过边境线,扰袭汉朝民众,被大汉丞相灌婴击败的事情。后半部分却提到了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匈奴已经击败月氏,并占领了西域二十六国(应为三十六国)。
当秦国攻灭六国统一中原的时候,起源于蒙古高原杭爱山脉鄂尔浑河上游的匈奴逐渐统一中国北方的各个游牧部落,形成了势力强大的匈奴集团,并一步一步蚕食至阴山以南与中原对抗。而这一时期,西北方向的游牧人群月氏也逐渐统一了西北的各个游牧部落,形成了月氏集团,扼守丝绸之路,充当着中原与西域贸易的中转商。欧亚大陆东部自此开始了一场秩序重构的角力,这场角力围绕争夺丝绸之路贸易控制权而展开。
战国末期,匈奴就开始与燕赵各国缠斗。秦朝建立后,大将蒙恬北击匈奴,收复河套地区,公子扶苏与蒙恬驻守边关,移民屯田,修缮长城。此时,“东胡强而月氏盛”,当时的匈奴头曼单于迫于形势,战略后退至阴山以北。但情况在冒顿单于时代发生了变化——他是一个厉害角色。
冒顿,匈奴语“勇猛”的意思。他本来是头曼单于的太子,后来头曼单于溺宠的阏氏(妃子)生下儿子,头曼单于便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于是就将冒顿作为人质派往月氏。如此也罢,但之后,头曼单于不顾儿子性命,破坏协约,急攻月氏。月氏暴怒,准备捉杀冒顿。冒顿闻讯,仓皇偷了一匹骏马,星夜兼程逃回匈奴。头曼单于迫于无奈,大夸儿子勇猛,并授权让其带领一支军队。
(未完待续)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