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亲在矿务局机关工作,每个月他都会带我去矿务局大院的职工澡堂洗一次澡。18岁当兵那一年秋天,父亲带我去人民浴池洗澡,并且给我搓了背,在我的记忆中自10岁以后,父亲就没再带我去过洗澡堂。还有一次是在我 23 岁那年,我经过一年时间的刻苦努力,以市上前十名的成绩考上了陕西省工业管理干部学院,已经离休在家的父亲对我说:“去人民浴池洗个澡吧!”那一次我给父亲搓了背。
父亲在煤矿上工作了20多年,童年的时候,我曾经跟随他去过很多煤矿,上世纪50年代苏联人援建的三里洞、王石凹煤矿,建于六十年代的李家塔煤矿,作家路遥体验生活的鸭口煤矿,以及写作《平凡的世界》住过的陈家山煤矿。
父亲是上世纪 50 年代随军南下转业到地方煤矿的,直到现在,在我家那本发黄的影集中,还存有父亲五十年代在部队上的一张同样发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父亲和二叔身穿军装,胸前有“中国人民解放军公安部队”字样。
有一年父亲对我提起他当年在绥德工作的事情,父亲说他曾经一个人押着十几个犯人走了几十里山路,途中没有一个犯人逃跑,主要原因是他们一行人在刚出发不久的山路上,从空中飞过一群麻雀,父亲举枪射击,一枪竟然打下来了两只。犯人们私下说父亲是神枪手。父亲向我解释说:“那个年代的犯人大都很老实。”
父亲说他的枪法是1947年胡宗南部队占领佳县县城的时候练出来的。作为地方部队,他们没有随大部队在陕北的沟梁峁壑牵着敌人的鼻子四处转战,而是渡过黄河到了山西,他和他的战友们每天在黄河东岸,拿着一把“汉阳造”,现在流行的说法是“小米加步枪”,瞄准佳县县城方向敌方的炮楼打上一枪,敌人的枪炮就会“哒哒”地响上半天,美其名曰:“浪费敌人的子弹。”
当年父亲在公安部队工作,部队上有严明纪律不准打骂犯人,为了让犯人如实交代罪行,他的一个战友绞尽脑汁,最终发明出来了一个新方法:“胳肢”。一些犯人被胳肢得笑岔了气,强忍不住时就会老老实实交代问题。父亲每每对我讲起这个带有喜剧色彩的故事时,我都会忍俊不禁笑上半天。
1950年代初,父亲在绥德保安科当科长,一次侦察员在盯梢一名敌特分子的时候,把人跟掉了,敌特分子上了一辆从绥德到米脂的长途班车,侦察员没有跟上。父亲骑着保安科的自行车,一路紧追那辆班车,从绥德到米脂70华里的路程,父亲硬是用两个轮子赶上了四个轮子,一直到把敌特分子安全交给在米脂接应的同志,顺利完成了盯梢任务。
父亲转业到煤矿上工作的年代,正是国家开始进行“公私合营”初期,到1956年,国家全面对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实行社会主义改造。父亲作为派驻到煤矿上的公方代表,和资方代表一起共事多年,因双方所代表的立场利益不同产生矛盾,父亲被资本家告到了省长那里,说父亲在公私合营期间,白吃白拿矿上职工食堂的东西。省长派人到矿上调查,工作认真、做事细心的父亲,把按照规定在矿后勤上所交伙食费的单据一一拿出来对照,经上级来人详查,对方纯属污告。
后来省长在全省干部大会上提到了父亲,他说:“我们共产党人要的就是这样的好干部。”
2017年夏天,哥哥给我打电话,说6月30日的《陕西老年报》副刊上刊登了父亲的老战友写的一篇回忆文章《纪念毛主席转战陕北70周年专稿——转战佳县亲历记》,哥哥说文中提到了父亲。
我很快找来那一期报纸阅读了这篇文章,文中提到父亲的那一个章节的小标题是“接应毛主席到曹家庄,距敌仅20华里”。文中说1947年,蒋介石8月初得知西北野战军和毛主席都在榆林地区,立即电令胡宗南率几十万大军向绥德、米脂、佳县地区扑来,敌军于8月16日已进驻佳县马尤铺。当晚毛主席率领第九支队(中共中央代号)来到佳县神泉区曹家庄村(离马尤铺只有20华里远),可以说是在胡宗南部队的眼皮底下。当天下午四点左右,九支队孟参谋来到曹家庄,了解了该村的一些情况,然后又问保安科的人员情况,回答说保安科的人大都外出侦查去了,只有他和我父亲二人。
孟参谋说:“你们的地方能否让九支队的首长住?”回答说:“欢迎,窑洞里都是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几孔窑洞都可以住。”
文中说:“正在谈话中,九支队大队人马从沟里往上走,走在前边的一位特别魁梧,手里握着一根棍子,一看就认出是毛主席,随后就是周副主席,其余的人就不认识了。毛主席一进院子,孟参谋就向毛主席介绍我们是佳县保安科的人,毛主席就和我握手后,走进窑洞。然后周副主席和我握手后,问我保安科的情况,我说冯科长带200多名犯人过黄河去山西安置,档案已全部送过黄河。这里只留我们两个人。”
第二天一早毛主席等动身向东去,孟参谋告诉父亲:“你们派出侦察敌情的人可能回不来了。”到了九点来钟九支队最后一队人马过来,他们说大队的敌人就要过来,要保安科的人和他们最后的部队一起走,他们一走父亲和保安科的人也离开了。
父亲也曾对我提起他当年见到毛主席的经过,只是没有这篇文章说得详细。
后来,二叔的儿子、我堂哥告诉我说,父亲所在部队全名是“陕甘宁边区保安处”,这支部队的处长是周兴,1949年后担任过公安部副部长、昆明军区政委、云南省委书记等职务。
直到今天,父亲的书柜里还保存着他读过的书籍,有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毛泽东选集,有艾思奇写的辨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有中国古代思想史、中国通史、中华活页文选等。除了哲学、历史类书籍外,还有《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唐》《镜花缘》等文学类书籍,父亲的书籍对我走向写作生涯,起到了启蒙作用。
父亲的晚年生活过得简单安逸,他常说:“现在社会太平了,大家丰衣足食,不再有战争和人斗人、人整人的事情发生。”这句话是父亲对他一生经历的总结,也是对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正在一天天向好的描述。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