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

文/张新祯

姥姥家在一条小路的尽头，一溜的青砖大瓦房。

很长时间，夜里做梦总要梦到姥姥家，柜子上的青花瓷瓶里，斜插着威风凛凛的鸡毛掸子，檀木的床沿总是闪着油光，院子东墙根儿不小的葡萄架旁，有姥爷推着姥姥去我家小住几日的鬼头车。车辕、车架、车轮都由打磨精致的槐木制成，是那个年代居家过日子的必备神器。车的左侧坐着把腿伸直平放在车板上的姥姥，身子下是姥爷精心铺垫好的皮褥子，右侧放着的几个包袱里裹着生活必需品。姥爷把一根车襻搭在脖颈后，襻的两头套在鬼头车把上，“呸、呸”朝手心象征性地啐上口唾沫，一哈腰，轻轻松松地将车推起，木轮车吱吱扭扭地一路轻唱在槐花飘香的乡村小路上，姥姥悠闲自在，姥爷满脸笑意……

那青砖大瓦房现在已没有了踪影，暖暖的回忆，让我不停地找寻着，即使静静地站在过去的瓦砾旁，心里依然装满姥姥姥爷还有童年的味道。最令我记忆深刻的是姥爷宠爱姥姥的模样，在夕阳的余晖里，遗落下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的一幕幕镜头，放映着吱扭作响的独轮车，转着转着，愈转胶片愈模糊，成了我心底深处独享的一段思绪，历久弥香。姥姥去世后，鬼头车便被孤零零地挂在门洞的墙上，每每经过时似乎都有一段伉俪情深的故事在轻轻地和我诉说，岁月失语，情深绵长。

小时候，一个家庭能拥有一辆红旗或飞鸽牌自行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和同龄的伙伴们换骑自行车，总觉得别人家的车子，用粗粗的钢管焊接而成，威武的样子，多了壮观的成分，虽显笨拙，但结实得不得了，即使狠摔在地上多次，自己身上磕磕碰碰得伤痕累累，车子依然安然无恙，不像父亲给我们买的红旗自行车，不经意一碰就会掉一层漆皮，或者会凹陷某个地方，关键是最担心被父母发现后数落一顿！姐年长我两岁，学会骑车后，潇洒地在打麦场里转圈，前后左右都有小伙伴投来羡慕的眼神，如放映机投影在远处支挂起的帷幕上那一束裹着尘土粒的光柱，总是一个聚焦点。继而，跃跃欲试地壮胆去马路上潇洒一回，那时的公路多是慢悠悠的马车，偶尔见到一辆汽车，绝对会引起孩子们的追逐和呐喊，甚至一路追闻着车屁股后喷出的尾气中浓浓的汽油味，兴奋的小脸都是顶尖挂花的果实。那次我双腿叉开骑坐在车后架上，一路摇晃着，姐姐高兴地唱着歌，突然车架被扭断，我拖着车后架重重地摔在马路上，哈哈大笑着喊着依然前行的姐姐，现在想来依然是暖暖的姐妹情谊。

现如今，我为人妻为人母，姥爷家的鬼头车和童年的自行车都成了我记忆里的故事。流年暗中偷换，低喟叹息着镜中渐老的容颜，公婆已是满头银丝，步履维艰，“带上老妈去看看天安门吧！”老婆婆从没出过远门，总时不时和我提起，一心盼着去见见远方的城楼和那个令她傲骄崇拜的世纪伟人——毛主席。我和爱人在当地的一家银行上班，效益挺不错的，就买了私家小轿车，这是姥爷那辈人想都不敢想的梦。爱人开着车风驰电掣般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婆婆略显激动似自言自语又似和我们诉说她不易的过去：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呀！咱自己有了小车。老世年间，只有那些做大官还有阔太太们才能坐上，你们小时候能吃一顿饱饭都不容易，你大哥饿得肚皮都能照见亮儿。哎，哪承想能有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呀！吃喝不愁，汽车、电视、电冰箱，咱家都有。你说这样的好日子，谁不想着多活些年呀！婆婆自顾叨咕着，我和爱人甜甜地笑着。我们的车很快就到了北京，用一天的时间实现了婆婆几十年珍藏于心底的心愿。她像个孩子一样，满目的惊奇，一脸的庄重，挽着我的胳膊，走在北京城繁华的街头。瞻仰毛主席纪念堂时，婆婆满含热泪，默默地走过主席身旁。

思绪如车，岁月轮回，原本吱扭作响的木轮车，在生命的长河中被所有的智能车代替，了无踪迹。

编辑：大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