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又无眠,热炕烙得心燥,白昼里地面吸纳的热,也毫不吝啬地送给长夜。在这夜里,我好像炭槽上翻烤的咸鱼。怕是来了一阵小风,不远处飘来了水声。想起那片梦一般的蓝湖,心就无梦了。月下的蓝湖,一定醒去白昼的梦魇,独享这无边的夜吧!
白 昼 走 过 的 小径,夜里踩上去竟是那般柔情,嵌于小径上半裸的卵石,硌着脚心,按摩着魂,小径像爱情,曲曲折折,蜿蜒迂回,分岔处有婆娑树影,树影下传来浅淡的呻吟,树影婆娑在耳边,呻吟飘荡在眼前。
小径尽处便是那蓝湖。只听得微波吟唱、草木咏叹,青蛙呓语、空谷和鸣……姑娘的呻吟呢?让轻柔的风带给了长梦。
云开了。云罅处,半弯淡月露出半张秀脸,如水一般的光把湖面扒开一道窄缝,像洞房半掩的窗帘,还像姑娘欲动后,胸口留下的那道抓痕。果然,一阵轻风刮来一股清香,是洞房枕囊的香草,还是姑娘的荷包?弥漫的清香,烟雾一般醉了长夜也醉了我心。云淡了,月浓了,月的周围裹上几道彩晕,睡眼惺忪般臆想并不久远的梦,虽是静夜,月色朗照下的天宇竟也缤纷起来。湖面泛起百道银垄,月影前行,在草地上踏出一片浪迹。随着月影张望,远处朦胧着一浪一浪的山峦,山峦的后面雾霭飘荡,月亮醒透了,我的梦却躲进那一片浩渺的苍茫之中了……
湖畔小溪汨汨淙淙地淌,卧于溪间的柔石同一盘残局的棋子,虽无秩序,却有思想的经络,溪水擦过柔石,滚一簇簇洁白的团。白团淡去,柔石裸出轻微的橘黄与浓重的冷白,如花如星,满盈盈的开,玉晶晶的亮。那石上有水的涟漪;那水上有石的花纹。我独戏于石上,溪水揉碎了我的身影,驻足看那碎影,或丝或缕,亦真亦幻,无烦无忧地流向远方。这是梦的至境,还是至境必得如梦?抬头看看天边,幸好那抹晨曦依然睡着。
远处,浓雾像天遣的玉兔点化成群,奔腾般涌下山岭,踏过草原,玉兔有泪,所过之处,给点点野花的肉身留下万点晶莹;浓雾又像缥缈的云,让蓝湖拽下遮于芳魂之上,给悠远的梦平添了几分神秘。浓雾散去,我的心依然润得朗朗的。湖面上的浮萍捧出粒粒水滴,水滴借着月光尽显无边灿烂。溪水边唱晚的青蛙,让我惊得腾跃一条蛇线就坠入湖上浮萍,摇得浮萍颤颤巍巍,摇得月影碎了,碎出一片光闪闪的银。
忽觉这多情的夜属于多情的万物,唯不属我。在这夜里,我竟不抵一株野草。酸软的腿开始痉挛,摇晃着身子归于怪石,我倚瘫了怪石上的青苔,青苔讨要了我的暖意,在本就湿漉漉的湖畔,心又添了冷雨。
回望草屋,草屋静默,草屋对面几条空船一半淹于水中,一半贴于草地。那空船静得像酣睡渔夫的鞋子,老得像不醒外婆的遗物,它们却是蓝湖讲述的久远的童话……草屋后面的老树,虬髯的枝头上飘下一片羽毛,羽毛柔美的影在空中悬浮着轻轻落下,似一片秋叶,以一个玉殒的姿势传递着破败的讯息。我呢,可是融化在静夜中的一缕幽魂?白昼我厌倦这一生一世太多,今夜却感叹这一生一世太少。愣愣间,见对岸燃起了篝火,那个在小径岔处呻吟的姑娘,竟童话般,以两个人的篝火烧红了一个湖面。我推开草屋的门,摸索床铺那一瞬,姑娘的歌声如云若烟地飘来,我知道晨曦不远了,当太阳被烧红时,天水之间依然是一片迷茫的湛蓝。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