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陕西省西乡县一个偏远的山村莫家坡。打记事起,和饥饿抗争是我和家人的头等大事。
1982年土地分配到户,分给家里的那几亩薄田瘦地种的粮食不够吃,谷仓每年开春二三月间都底儿朝天了。春秋冬季的饭桌上苞谷米稀饭或面糊成了主食,夏季中午正餐不是苞谷浆巴子糊糊,就是洋芋灰面或是拌汤疙瘩。偶尔吃一顿蒸饭,苞谷米占了一半,吃起来干涩粗糙难以下咽。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稍稍打一下牙祭。至于菜,庄稼人靠山吃山、种啥吃啥,洋芋一年四季都能上桌坐庄,酸辣子洋芋丝洋芋片轮番吃,冬天白菜、萝卜能接上茬就不错了。
母亲是个能干人,总会合理搭配出一些美食。每年栽秧割谷、薅草种地、逢年过节或是来客人,煮珍藏了几个月的猪头腊肉、杀鸡杀鸭,倾其所能也要摆上一桌,那是我这个贪吃虫最喜欢的日子。用大铁锅炖一锅腊肉猪腿配上干洋芋果果和干四季豆,是留在我记忆中最美的家乡味儿。用肉汤泡一块儿焦黄的铁锅锅巴,那滋味儿就一个字——香!每年上半年油菜、麦子收了以后,最开心的是父母亲会偶尔发面炸油条,蒸馒头。
不年不节的日子,家人都吃得简单。没有米饭吃,面片子、拌汤疙瘩、稀饭面糊羹儿、浆巴子糊糊每天还是要吃的。分田到户还要交公粮,家里的农活总是忙不玩。到了春夏秋季农忙时节,中午做饭的活儿就落在我肩上。那时我10岁左右,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我还真是费了一番心思。中午饭大多是洋芋四季豆煮面片或是拌汤疙瘩,煮洋芋(南瓜、红苕)浆巴子糊糊;下午饭大多是洋芋苞谷米蒸饭,夜饭一般是面条。如果饭里已经有了洋芋、南瓜、四季豆,菜里最好就不要再出现它们,地里的嫩笋瓜、黄瓜、茄子、豇豆、白菜、萝卜是随便选随便搭配。菜的做法要么炒要么凉拌,新摘的青辣子用火烧微焦,洗净后配上大蒜、盐,石窝里捣烂,是配面片或面疙瘩绝佳的美味。浆巴子糊糊的吃法也很考手艺,只有酸甜适中才好吃。刚磨出来的苞谷浆是甜味儿的,摘一些青辣椒炒熟拌在新鲜的甜苞谷浆里,用洗净的新鲜桐子树叶包起来炕成两面黄的饼子,煮上一锅洋芋南瓜四季豆汤来配搭;味道酸了也不能倒掉,可以搭配甜南瓜中和酸味,再配上炒青辣洋芋丝儿,还可以加一些面粉揉成团状略微发酵,煮一点蒸饭、等饭粒控干后贴在饭周围做成锅贴饼子……洋芋四季豆煮面片子和洋芋四季豆汤配饼子之类的,吃久了会腻,我又发明出新的吃法:把洋芋蒸熟在锅里捣烂,类似于现在的搅团,再加入面粉揉匀做成饼,口感软糯,再喝一口四季豆南瓜汤,真是回味悠长!说到这里,我颇感自豪:三十年前,我都会做搅团啦,而现在这种洋芋搅团还大行其道,颇受城里人青睐。
人到中年,白米细面吃腻了,山珍海味也不稀奇。儿时那些难吃的食物却散发出与众不同的香甜气味,从家乡老屋飘出来,含着新鲜泥土的味道,带着山花草木的清香,少时那些难吃的味道,现在都成了养生美食。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