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城市长大的我来说,到乡下生活,是一种特殊的生活感受。我很庆幸,小时候,常常有机会去乡下姑妈家小住。乡下人家再穷都有自己的院落,不像城市人的家,都在一格格的火柴盒里,外观千篇一律,里面的格局也大同小异。
姑妈的家让儿时的我时常向往,因为那里有许多好吃的等着我们这些小馋猫,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鱼塘、树林、田间小路……走在乡村阡陌间,仿佛听见骨头苏醒的响声,情不自禁伸伸胳膊踢踢腿。
每次父母说要带我们姐弟几个去姑妈家玩,就觉得那是过节的日子,晚上就很期待,希望第二天能早点出发。
还没走到姑妈家门口,远远地,就能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一股枯树枝或牛粪干烧进灶火,浆水面溢出锅,或者洋芋豆腐红薯粉条大杂烩的浓厚气味,它直冲鼻腔,有大年初一早晨的感觉。如果在大雪天喝上一碗,全身都会暖和起来。
姑妈家的墙头摇曳着狗尾巴草,屋后一窝鸡两丘韭。每次我们一到她家,姑妈就急急地摸鸡屁股,捋一把嫩韭,那韭菜炒鸡蛋的香味直钻入骨髓,多少年我都忘不了。如果恰逢年节,我们就更有口福了,因为姑妈定会杀鸡宰鸭,所以每次离开姑妈家我都依依不舍。
每到暑假,我就迫不及待盼望在乡下姑妈家小住一段日子。令我难忘的还有姑妈家老屋的门,在岁月的雕刻之下,木头上已经留下了数不清的凹孔和刮痕,仿佛饱经沧桑的老人脸上的皱纹。记忆中门上还贴了尉迟恭与秦书宝的年画。枣树刚刚开始长出嫩绿的叶芽,星星点点地缀满了整座园子。秋天的早晨,早熟的枣子被风吹落,红红地洒了一地,麻雀蹦来蹦去地啄食着。有时,它们好像被什么惊动,轰一声便成群地飞到了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似乎在交流着一场虚惊体会呢。而乡村的清晨总是平静的,那散发着草香的炊烟把人们迎入新的一天。
中秋后,姑妈将枣打下做醉枣,半个月后,就可开封吃,即使到春节吃也是清脆的。我还记得,姑妈屋前有一棵已经很老的槐树,树冠覆盖了整座庭院,我特别喜欢老槐树开花的春天,小小的白花是清香而甘甜的。
在孩子们闲暇的童年岁月里,太阳照耀着,河水闪烁着,属于大地的孩子们,无忧无虑地游荡在乡间的原野上。只有黄昏来临,村子里飘出了带着淡淡柴草气息的炊烟,夕阳把我们瘦小而细长的影子拖在沉沉的大地上,我们时常会听见邻家母亲那悠长的呼唤。
那时候,没有通讯工具,靠姑妈村里的人进城时给我们传话,确定什么时候去姑妈家。我常遥想姑妈的家,家门前的那株叶子红红的石榴树,树下站着高大慈祥的姑妈,系着围裙,袖着手,挺直着腰,站在一片暖暖的阳光里在等待我们的到来。见到姑妈,我们的脚步变得更为轻快。
姑妈很细心也很大气。如果正值冬天,我们一到,她会先煮姜汤让我们喝上一碗,暖和起来。然后,她将煤火挑得旺旺的,让我们围着烤火嗑瓜子。平时,姑妈盖的被子都是清一色的青花套被,洗得发白,很干净。每逢过年或者是我们这些城里的亲人来了,会过日子的姑妈,就会将漂亮的面子被展示出来。所谓面子被,被面是那种彤红菜绿的、上面飞满绿喜鹊红牡丹,直把整个冬天铺满。晚上,我们盖着清香的新被子入眠。等我们一走,她洗干净又收藏起来,自己从来舍不得盖一次。
在姑妈家,我还喜欢乡村的月夜。在春天里,月夜是静的,偶尔寥落几声蛙鸣,是谓初啼试声,如雅歌的前奏。空气毕竟是寒的,经不起全面沸腾,拂在脸上的风,有微微的割疼感,禁不住拿手去触一触。
晚上,有时姑父去田间抓黄鳝。夜幕降临后,身绑着小竹篓,带上竹剪子,手举“松香火”,到田里“照”黄鳝洞,竹剪子往田泥里一剪,一般都能剪个正着。每次去都有收获,第二天,就有香喷喷的黄鳝肉片吃了。当年能闻到肉腥都是不容易的事,何况能大饱口福,我们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每每忆起乡下的生活片断,满是温暖、温馨、甜蜜、快乐。
姑妈随女儿进城居住后,乡下的家便空芜了。那条小路依旧,可屋顶上的炊烟不见了,灶下做饭的人也早已不在了。
编辑:庞阿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