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秋天,我和著名文学家赵燕翼老师(已故)一同去青海峨博岭、民乐炒面庄体验生活。火车返回时路过河西堡,我们下车小憩,提着刚从民乐购买的两辫大蒜,专程去看望了正在闭门写作的张弛。后来,我调到兰州主管《兰州劳动报》社工作,机缘巧合,命运又安排我和张弛隔河而居,一桥飞架南北,在已经过去了的漫长岁月里,穿城而过的黄河边,常常能看见两个默默行走的人、两个理想和追求息息相通的人,在只言片语的交流后,默默地望着匆匆东去的黄河水,思念着我们共同度过美好年华的河西大地,怀想着我们文学版图上的英雄梦。
张弛喜欢游走于主流边缘的生活,喜欢与贩夫走卒为伍,喜欢以琴书棋酒待客,他的《最后一个猎人》《红鸟国秘史》《天地玄黄》等作品,关注的正是这些行走在社会边缘的人的悲欢离合,具有强烈的悲悯情怀和神秘色彩。闲暇时,张弛纵情大自然,喜做逍遥客,巧遇知己便呼朋唤友开怀畅饮,乡老三五个,自称酒中仙,与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划拳斗酒。他认识的书法家比作家多,我曾多次陪他和一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书法名家煮酒论字,看他声若滚雷的用河西大拳和那些名人过招,赢了,笑眯眯地看着输家红头胀脸地喝酒,输了,就不好意思羞涩地端起酒杯自罚。他的拳划得好,往往是赢多输少,每每此时,他就像个凯旋的斗士,满桌只听到他的笑声,情绪饱满,爽朗热烈。酒酣耳热,兴致高涨时,他便豪迈地铺开笔墨写字。张弛的字写得好,你看他手握精狼羊毫,浓墨重彩,站在书案前徐徐用气,而后突然下笔,形若龙蛇飞舞,满纸就见烟尘烽火四起,近观金戈铁马,远瞻剑气如虹。他的书法作品除了展出外,还被一些喜爱的有心人挖掘利用,图谋经营。某一日一位北京的朋友致电与他,说看到他当年刊发在《十月》上的小说《汉长城》手稿,正被北京的一家拍卖行网上网下地公开拍卖。他得到消息后上网搜索,果然就见那一沓手稿被挂在孔夫子拍卖网上,上面还清清楚楚地看到当年的编辑勾画的眉批。这从另一个方面也佐证了他书法作品的价值。
三十多年过去,他获得的各类艺术类奖项有几十个,而他获得的第一个奖项,却与文学无关,那是一个全县中学生足球比赛的冠军奖杯,他作为主力前锋,那一段时间真可谓风光无限,出尽了风头。
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他好上了围棋,不知从哪儿淘到副破旧的棋子,见天就见他背着棋袋,满兰州城里追着人对弈,或网上找高手切磋,下着下着,很快就下出了段位,业余四段,居然在某一次的野战中,打败了本省某一届围棋比赛的第六名。有朋友和他开玩笑,戏称他为全省第五名,还怂恿他去参加天元赛,而此时的张弛,就假装不名就里,笑眯眯地享受着朋友的恭维,不应声,一脸了却功与名的坦荡。2000年左右,他喜欢上了佛学和周易八卦。常常见他抱着古董一样破旧的书在看,思考着佛教理论,推演着身边的人事,琢磨着奇门遁甲,研究着自然造化和吉祥祸福。就这么研究着研究着,居然就研究出了一本33万字的大部头哲学著作《命运论》,由著名理论家、被称为中国评论笫一支笔的雷达先生(已故)作序,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假如有那么一段时间,你打不通他的电话,也找不到他,那么他肯定是又开始写作了。如果说路遥的早晨是从中午开始,而他更夸张,他的早晨是从傍晚开始的,基本上形成了一种黑白颠倒的作息规律:傍晚睡醒后,边醒脑边处理一些琐碎事务,而后就在网上约了那一个阶段的围棋对手开始搏杀。凌晨一点棋终人散,他开始边喝茶边看书,酝酿写作情绪。曙光初显,阳光普照大地时,他又像个巡猎了一夜的猛兽,开始拉紧厚窗帘,捂在黑屋子里酣然入睡。他是省文联的专业作家,单纯的从爱好和花费的精力看,那一阶段的他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位专业棋手,写作反而成了他的副业,我戏称他是专业棋手,业余作家。
我曾经给张弛吹过牛,我,也许不是全中国最好的作家,但绝对是全中国最好的毡匠,理由是全国的毡匠凉州最好,凉州的毡匠我们蜻蜒村最好,而蜻蜒的毡匠,我最好。我曾经用四斤六两弹好的毛擀了一条大白毡,在凉州城里卖了25元钱,我父亲就用这25元钱给我买了块手表,杂牌子,那是我戴的第一块手表。要知道,那可是刚刚改革开放的一九八一年,那时凉州城四街八巷里到处都是怀抱卷成筒状插着草标卖毡的汉子,那都是我们付家洼子的人。张弛边喝茶边认真地听我讲过去的故事,而后趁我吹牛时忘乎所以兴致勃勃,就笑眯眯地夸我经历丰富,夸我心灵手巧,惊奇于我能有这么好的祖传手艺,而后就拐弯抹角地提出来,要我回家乡后给他做一个牛吃水的毡帽,做一个白毛披氅,再做一双高筒毡靴,说是下雪天时要戴要穿,不穿时挂在墙上,和牛头字画挂在一起,那绝对是纯粹的艺术品!我一时高兴,便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但时至今日,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没有给他擀出来,因为我,已不当毡匠好多年,却做了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劳什子作家!
与智者相伴,聆听天籁之音,心灵淡泊宁静;与勇者同行,不畏邪恶艰险,思想充满光明。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