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夜幕的轻纱已然退去,绚丽的朝霞如约而至,映在老屋的雕花窗棂之上,熠熠生辉。老太醒了。
每一天,老太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拉开那扇被岁月镌刻得伤痕累累而嘎吱作响的柴门。她要让暖洋洋的晨光像清泉一样地流进堂屋来,就像迎接一位造访的客人那般隆重。
院子里华盖如云的桂花树上,鸟雀们或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或成双配对地卿卿我我,或嬉戏追逐而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老太每日里精心打理的花圃里,艳得迷人的格桑花、海棠花、粉团花、吊钟花……似乎又拔高了一节,花蕾也更浓密了。
往常这个时候,老太必然要拿着小花锄修花剪开始忙活起来,除草、剪枝、施肥、浇水,有条不紊地依次进行。那架势,不亚于年轻时候给儿女们梳洗打扮那般上心。
可是,今天老太却没了兴致,径直搬了把椅子在门前的台阶上坐着,默默地凝视着浮荡在万里晴空中的那一朵朵流云,若有所思。
昨夜里,老太做梦了。
在梦里,老头来了。老头来的时候,脸依然是红扑扑的,笑盈盈的。但在老太眼里,却掩不住他的倦容,他的沧桑。
孩子们依旧围拢在他的身边,捏背的捏背,捶腿的捶腿,小麻雀似的问个不停。他们想知道,城里的火车是啥样,有小人书卖没有。他们历来知道父亲的做事原则,所以从不去翻他的帆布挎包,因为那里面除了日记本手电筒之类的东西外,是不会有水果糖,或者花布的。
老头说,昨天到今天,跑了五六个单位,终于落实了修东街的五吨水泥。
过了一会儿,老头又说,出了一身臭汗,便到澡堂子里去冲了冲,你们不晓得哦,那个舒坦啊,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享受呢。
生就的劳碌命啊!老太远远地望着老头,泪眼朦胧。
正在情绪盎然的时候,老头在老太眨眼的工夫又幽幽地走了。
梦醒后,老太的眼窝子里仍然有泪。她想,老头在那边,冷阴阴的,不知是否找到了一个帮着收拾穿衣张罗伙食的人。如果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那可怎么得了哦。
想到这里,不由得勾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
有一年,区政府组织大家到黄果树去旅游。之前,老头总是以工作脱不开身为由头,推掉了一次次出门放松身心的机会。这一回,老头一番思忖后,答应出去走一圈。
老头布衣粗食,周而复始的生活轨迹,就是到单位完成自己分管的工作、下乡走村串户了解民情、偶尔也到县上去开开会,回家吃饭也不忘和街邻们聊聊天,几十年不变。
好不容易出趟门,就像走亲戚吃酒做客一样,老太自然要为他作一番精心的准备……
两天后,老头回来,却是好一通埋怨:你这不是让我出丑吗?找条裤子穿,旧点无所谓,那两个破洞该给我缝上呀。真是的,好在洞不算大。
老太一脸的委屈。我把整个柜子翻了个底朝天,就这条裤子像点样子,怎么还会有洞洞呢?
还有一次,老太刚做好饭,老头就将一个浑身像从煤洞里爬出来的中年汉子领进家。那人才挑了一担百十来斤的木炭,走路就有些踉跄,看样子是几天没有吃饭了。
老太一辈子爱干净,看见那人,就有些不乐意,怪老头什么人都领进家。老头赶紧把老太拉到一边,不容商量地吩咐:饭熟了,先弄给他吃,你没见他饿得趴脚软手的吗?你们不要在旁边守,那样他会害羞的。还有,吃完饭后,给他多拿几块钱。
老太知道老头的秉性,见不得穷人饿饭,说话做事不拐弯。后来,他也因此吃过亏,却得到了一方乡亲的好口碑。
许久以来,老太的门前时常会不知不觉地放着些瓜果蔬菜之类的东西,她心里明镜似的,这是老头积下的功德啊!
老太默默地叨念着:老头抛下我,已经二十年了。
老头,我清楚着呢,你等我等得苦啊!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