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在元旦后的一个清晨离我们而去的。
接到从老家打来的电话，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噩耗来得如此突兀，让我没有丝毫准备。其实又需要什么准备？父亲今年也七十多了，几年前就因高血压大病一场，出院后身体就大不如前。医生给开了降压的药，我也再三嘱咐他按时吃药，可每次回去，都发现该吃的药几乎没有动。我知道父亲不是忘记，而是怕我花钱而舍不得吃药。好糊涂的父亲哟，你让儿子怎么埋怨你啊！
父亲出生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当时家境还算不错，家里有很多牲口，还常年雇着几个长工。父亲从小就喜欢劳作，练就了一身赶车的本事，后来生产队就安排父亲做了一名车把式。那时候交通很不发达，队里的化肥、农药和粮食都要靠马车运输。听父亲说，他当年经常早上四五点钟就要起床，套上马车去淳化、旬邑一带拉物资，上百里路当天去当天回，说不辛苦那是假的。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晚上我就经常赖在饲养室同父亲睡。每天天麻麻黑，下地干活的牲畜们都被陆续拉进饲养室。父亲把它们依次拴牢在料槽上面的横木上，用簸箕端来早已准备好的草料给它们吃。草料一般是把麦秸秆铡成两寸长的样子，铡麦草需要两个人合作，一个人把刀，一个人送草。每次父亲送草的时候，我就胆战心惊的，生怕父亲的手指被那亮闪闪的铡刀铡掉了。不过那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父亲娴熟地输送着一把把的麦草，整齐的草料就从铡刀的另一边欢快地流走。给料槽里放了麦草之后，还要给里面撒一些精饲料。所谓精饲料就是将豌豆、黑豆或者玉米等磨成小的颗粒。用父亲的话说，牲畜也和人一样，每天下地干活那么累，吃点精饲料才能缓过劲了。撒上了草料，又加了精饲料，父亲又打来干净的井水浇在上面，然后用一支丫状的木棍将槽里的饲料搅拌均匀。在父亲搅拌的过程中，饲料混杂着麦草的清香便扑鼻而来。每到这个时候，那些牛啊马啊的就急不可待探过头来，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父亲就站在一旁安详地看着它们，不时地摸摸它们的头，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父亲的一生中竟然还做了一次官，被大家推举为生产队的副队长，主要负责登记工分、丈量土地、参谋耕种等事。他当副队长的时候，经常身先士卒、以身作则，亲自下地干活劳作。听村里的人说，父亲播种的技术那是数一数二的，每年农忙开播时节，父亲是非上场不可的。那个时候还没有播种机，播撒种子的事只有靠人去做。只见父亲一手挎笼，一手一把种子信手扬去，迈开大步，那一粒粒种子便均匀地散落在田里。有一次我陪父亲闲聊时，曾经仔细端详过那双大手。那双手很宽大，上面布满了老茧，手指上满是深深的裂痕。我不由得一阵感慨，用我的手拉住父亲粗糙的双手，一遍遍地在上面摩挲着。
听二哥说，父亲是在睡梦之中走的，走得突然，也走得安详，这就足够了！
编辑：慕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