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2年的端午,我师范毕业前在县城一所学校实习半学期。学校有教师请产假,我填补五年级语文教师空缺,整整一学期,以实习的名义义务代课。端午节放假半天,城里的老师们都兴奋地回家过节。我无处可去,家在北部山区,不通汽车,靠双腿翻山越岭要走四个小时左右,城里没有任何亲戚和熟人,我孤家寡人留守学校。
领导知悉我的情况,把学校厨房的钥匙给我,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我:案板上厨娘已经给我放了一小把面条,我可以煮来吃。不能用油,不能用米,不能大量用水,抹布要洗干净,烧柴要节约,厨房要保持绝对卫生,锅碗瓢盆使用后要回归原位,不可乱放。总之是我只能用那个大铁锅,别的一概不能碰,因为那是学校的集体财产。我感恩戴德接了钥匙,觉得自己很富有——在城里竟然可以有独立使用做一顿饭的厨房了。
下午四点左右来了两个同学,大概都是有家不能回,过节没处去,想来我这里混饭的。他们前后来到明说是要蹭饭的。可是,我多穷啊,没钱没粮没厨艺。好在我有厨房,而且领导说了那里有一小把面条。我告诉他们晚饭吃面条,我给他们煮。一个同学从漆着“红军不怕远征难”字样的黄挎包里掏出两个松花变蛋,说是专门买来和我分享的。于是三个人吃两个又咸又夹舌头的松花变蛋,算是应付一下端午习俗。
五点多,我打开厨房门,黄漆已经剥落的碗柜台子上放着一小把面条,一根粽叶已经把面条重新捆扎过,面条全是短节节,有小小的肉肉的乳白色面虫子在上面爬。我先给他们说明规矩,然后给他们分工:一个压水洗锅,一个烧火,我来挑拣虫子,准备碗筷,调点醋水。
大家开着玩笑颇感新鲜又小心翼翼地煮饭。等水开了,就把挑完虫子的面条放进去煮,不料水太少,面条太碎,煮了半锅面糊,掺进调好的醋水里,又咸又酸的味道可真是难以下咽。好在我那时特别喜欢吃醋,能喝小半碗没问题,两个同学也凑合着吃了一点,剩下的做贼似的装在洗碗盆里倒进了厕所。吃完饭,按原来的样子把厨房收拾好,天已经黑了。
我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28年前的那个端午就这么过了。我记得那天的太阳很晒很干燥,从西边楼房一角射进校园的阳光热气升腾,院子里的树木被蒸烤得蔫哒哒的,被楼房围成的长方形校园安静寂寞得了无生机。我的小心谨慎,我的局促不安,我的感恩戴德中满是自卑和被羞辱的感觉便刻进了骨子里,深植在内心深处。多年以后,我时常想起这个端午,想起自己当年的窘迫和尴尬,无助和寂寞。
又是一个端午节。我成了这所学校的正式教师,儿子已经两岁,我在学校附近居民区租房住。我的搭档请假了,新搭档是一个代课教师,那时她刚毕业,还是个姑娘。那个端午节,她同我七年前一样,没地方过节。我请她去家里过端午,同在我家里过端午节的还有儿子的二叔,他在城里上班,常去我的租屋吃饭,他们两个一个未嫁一个未娶。一顿饭后,大家出去散步……后来,他们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
又到端午,回想起师范毕业后,我在城里流浪的那些日子,真如梦境一样不真实。离家几十里,举目无亲,我的青春岁月被贫穷和孤独填满。幸好,事物总是向好的方向发展,流浪的的端午节已成为我的个人历史。此去经年,有岁月可回首,挺好的吧?
编辑:庞阿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