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贵纪行(下)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作者:朱军 时间:2025-05-23
图文/朱军 你坐上从遵义到凤冈的客车。一百公里,一个半小时,寻寻觅觅,回环一番,看见凤冈未曾见过的县城。也是高楼,也是大道,和许多的城市没有大的差别,可当年的凤冈,却是一个从天上看下去的小小的黑点,一个狭小的县份,一个让许多人悲欣交织的地方。何士光如此,他小说中的黄耀祖、王传西也是如此,而在《青砖的楼房》里,那个聂玉玲老师,那个颜克明老师,都在中学校里兢兢业业地执教,有着在青砖楼房里的苦恼和梦想。至于黄耀祖和他的朋友,在县城里奔走,搞恶作剧,趁着星光发抖,干一些小小的坏事。之后,黄耀祖得罪上层,自己吊死在县城新华书店的宿舍里。而那个王传西,一生好笑而尴尬,在夕阳和黄昏里喝着小酒,不太圆满地远去。行走在凤冈,你没有多想什么,而是在县城的客车站坐上去往琊川的班车,再一次启程。可能是柏油路变窄和不太平顺的缘故吧,班车在去往琊川的路上有些颠簸,像坐在轿子里。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即使有人沿途下车,一个小时也就到达。下午三点多,你已经站在琊川的街道上。 距离何士光初次去的年代过去五十九载,距离他离开的1985年也过去四十年。此时的琊川,彼时的琊川,有显然的不同。这主要是空间扩大好几倍,北面的新区占主体,三条大致东西走向的镇区路只有最南面的那一条被何士光称之为梨花屯乡场的老街还在,有些狭窄的路,带着斜坡的转角,经过修整依旧带着木质板壁的街面房,临街的窗有着年深月久的静怡。更南面,有疏落的田畴,还有被楼房遮挡着的扁担山,几个小山岭,如此而已。 老街人烟稀少,据说都出去打工了;当年赶场的盛况已不复存在,《赶场记事》中金秋芙蓉般的情形只在文本中存留。几个老人在门槛静坐,偶尔投来的目光有几分诧异,也不那么惊讶。从老街向北,是另一条街,楼房横陈,店铺林立;西面是琊川中学,那是何士光当年教书的地方,校园和楼房,陈列着“梨花图书苑”,除此之外,就是无边无际的沉静,还有时光游走的静默。再北面,是新开发的大道,走汽车,也走游客。在新开辟的两条路之间,靠西的一边,是亚川镇政府的所在,一座楼,在一个台阶之上,外带草木和石桌石墩,楼房里面有一个干部出入,大概是周末值班的吧? 这时候,你想起何士光在小说《远行》中描写过的区公所,那同样是静默的,而且还猜测着那里面的人,那些干部们,一年又一年到底在干着什么呢?你猜想这或许就是那个区公所,而小说《故乡事》中写到的那个公社,是不是就是中间那条街上的琊川社区呢?那可能是过去的公社,也或许就是当年的大队。那么宋书记也好,曹富贵也好,到底又去哪儿了呢?还是在那一条街上,有一个公交汽车的乘车点,那是你和妻此番下车的地方,倏忽之间就到了琊川,觉得这似乎很远,又像是很近,好比我们生活的这个人世,在任何地方,在不管什么所在,都是一样的奔忙,抑或一样的散淡?你在任何一条街上,都在打望,哪里是千万条路上的赶场乡亲?那个小凤,那个长生,那个奔走着追赶早行班车的教师,那个乘着马车再访梨花屯的干部,是不是就在身边,或者不知去了哪里?那一树树的梨花开在哪儿呢?那个被何士光先生打造的梨花屯,是不是早已经乘风归去?据说这儿的梨树二十年前已被砍掉,而琊川镇的名片上,不是还写着“梨花乡场,千年玡川”?这可能是何士光先生的梨花屯小说带来的声誉,但梨树不多,梨花又有几许呢? 在靠近老街的一条街上,一个福生旅店让你住进去。你提着行囊,里面无人,正打电话找老板,一个女人进来,态度热情,说这里干净,引你去看客房,之后就匆匆下楼提你的箱子,直上三楼。她说自己的旅店很好,被褥是刚换的,自己把电话写在二楼的门上,在邻居家打纸牌,烧水和电视,也交代给你,之后又出去玩了。如此,你在琊川街上住下来,将有一个梨花屯之夜。小镇旅店有好几家,这个旅店是单面楼,可以看见上面的天空,有着四合小院的感觉,一缕风,又一缕风,悠悠地吹来。房内的窗户,可以看见南面的老街,还有一些青山的剪影,至于绿树,则是静静的,直接地向上,让人玄想。这是琊川(原来的东风公社东风大队)吗?当然是了;这是小说中的梨花屯世界吗?可能未必,但是在现实和小说的原始发生地,在梨花屯,你能说出哪一个是真实的世界,哪一个是想象的世界呢?也不能一句道断。这就好比在湘西的凤凰古城,你行走几次,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沈从文先生笔下的世界,还是一个真实的凤凰古城,但是那些况味,那些基调,也到处都是一篇篇小说和散文的文学世界,对此你只能感受,并且打望。 这个下午,余下来的时光,你踏上琊川寻访之旅。地方不大,你无需大动干戈,只需一步一步,行走而已。你去老街,恍然觉得赶场的声音仍在,卖肥猪粉的,卖尿素的,买各种乡村人常用的农具和生产资料的,依然还在;卖谭家和黄家糖糍粑的,也在那儿张望。那里面,有没有《告别》中的玉生嫂?有没有《喜悦》的年轻的媳妇惠,还有她的男人长生?那个悄悄写小说的青年“贵”,那个借走他小说文本的公社干部,那个区上的副区长,而今又在哪里?《乡场上》的罗二娘、任老大,还有给冯幺爸作见证的乡亲们,如今又在哪里?公社的宋书记,还有罗副书记,如今又在何处?这当然都是小说人物,可现实中应当有原型,否则就难以站立。种包谷的老人来自他的岳母和他自己的体验,那么他的岳母又在何处?周乐碧又在何处?那个周娃子,喜欢喝酒又充满热心肠的生产队长,而今魂归何处?四十年日子远去,小说也有陈年旧事的感觉,但是流苏般的往日气息,依稀还在这片土地上,还在你的身心。那么,就边走边看,让这些元素自由来去吧。 还是在这个日子,你去镇政府那边,坐在石墩上,看眼前的世界,陈旧的楼房,空寂的广场,还有行政服务中心的门扉,那里面的男女,又在忙着一些什么呢?当年的刘副区长,当年的书记与区长,似乎正从一个会议到另一个会议,研究着什么,又决策着什么,其实并没有什么被决策出来,那是日常的事务,还有看起来必要其实并没有必要的纠缠吧?雨落了,楼房被浸润,而且有不那么坚固的墙基。会意阑珊,球赛开始,自行车和吉普车车轮碾动,日子似乎凝滞了,又在一步步挪动。 之后,就是这次行旅的要紧之事:看梨花图书苑。学校门紧闭,门卫打通教导处曾主任的电话,他匆匆地来了,引领着你们进去。在一个红砖的小楼前,看见何士光题写的“梨花图书苑”匾牌在墙的两面,还有近年进入考试作文的何士光小说段落。你浏览而过,就和曾主任一路上楼。在二楼的右手边,打开一扇门扉走进去,是何士光文学陈列室。外间是他刊载着他作品的杂志,有《人民文学》,有《小说月报》,有《收获》,还有一本1980年22期的《红旗》杂志,上面刊着何士光先生的成名作《乡场上》,那是从1980年8月号《人民文学》杂志上转载的,就当时和后来的文学现象而言,都是极其少见的现象,何士光可能是首例,似乎绝无仅有。 《收获》的1982年3期上,与路遥中篇小说同一期发表的,就有何士光的中篇小说《草青青》,这也是很令人心热的篇章。除此之外,众多刊登何士光小说的杂志都在这里陈列。旁边的玻璃柜中,是何士光的小说书籍,林林总总,令人目不暇接。在展室上面的墙上,是何士光不同时期的照片,有风雨如磐中的剪影,有蛙声如潮里的留影,有一个人的奔走,有他与家人的合影,给这小小的陈列室一种文学的辉光,照耀着时空,也被时空照耀。在另一面,是何士光大量的小说手稿。除《人民文学》和《收获》发表的小说手稿另有所藏而外,在贵州《山花》发表的几乎所有小说手稿都在这里陈列,有《心》,有《山林恋》,有《告别》(《人民日报》发表时的标题为《玉生嫂》),有《局长的女儿》《阴郁的黄昏》《梨花屯客店一夜》,等等。 何士光的手稿字体很小,但是很清晰,显示他一如既往地认真。再往里走,还是展室,则收有何士光作品的各种选集,还有研究何士光的众多书籍。他们陈列在这里,似乎是一种归集,也是一种见证。散发着氤氲的气息。此处,还有更多的何士光照片,他和妻子,他和女儿,他和母亲,都在时光的深处,静静地向你眺望。最里面,是一个木床,还有一个书桌和一把藤椅,这是不是何士光用过的并不重要,而是某种场景还原。出展室的后门,则是一个转角,可以看见琊川一角,南部的扁担山,远处的望乡岩,出发和回归的乡间道路,全都一目了然。 据说当年从这里可以看见辽阔的庄稼地,撩起过何士光的许多文学想象,他和妻子在后面的庄稼地里留影,一个正当壮年,一个清隽美丽;后来光阴流转,田土早就被楼房填充,没有了空阔的感觉。你站在那儿,是不是也可以看见当年的何士光呢?当然踪迹没有,只有你的目光,还有寻寻觅觅。琊川中学除去文学的代表何士光,还有20世纪90年代毕业于此的一名女学生,如今已是一个深圳的实业家,给母校捐助过不少的资金;而另一边的教学楼最早,是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一砖一瓦搬来修起的,对此曾主任很是感怀。 趁着还有的时光,这个下午你又一次去老街。似乎有缘,在一双目光的打望中,你走过去。她真的是周家的人,而且她的老公还是何士光妻子周乐碧的堂弟,那么他们就是亲戚。据这个妇女说,这些年她常常去省城贵阳看堂姐周乐碧,自然也是去看堂姐夫,周乐碧时常回来,只是2020年之后回来的少了。她说当年大姐和何大哥就住在后面的木楼上,他们的房子也已经送给他们,只是而今人烟稀少,房子空闲得太多,对此她有些惆怅。少顷,她带着你们从旁边的小巷进去,在一个小院里看见一处木楼,几乎已经荒废。这座木楼,一楼是何士光岳母的住处,二楼是何士光读书写作的地方,也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居所。 在那些漫长的日子里,这就是他们的人世,就是他们栖身的地方;除了去学校居住,很多的日子他们就住在这里。一座木楼,狭窄的地方,让何士光的身心得以存留,也让他看见乡场上的世界,他的眼中一定是热辣辣的,他的身边是一片烟火。而那个小院,也应该是《日子是一种了却》中他和岳母博弈的见证。许多的日子,岳母在楼下和别人聊天,可能含藏着对他的不满;他就在楼上,也应该听到了,但是不能说,甚至不能流露出来,只有在时光中一路流淌,似水流年,流年似水,而已而已! 傍晚时分,你们在河对面的一个小广场里散步。稍后妻去加入广场舞行列,两个男人坐在戏台上的你身边,慢慢地聊起来。一个姓陆,一个姓薛,都五十来岁了,早年外出打工,后来回琊川照顾老人,不再出去。他们去过深圳广州,而今还是觉得叶落归根好,两个人都有儿子,渐渐地大了,需要买房子,给儿子娶媳妇,还要照顾老人。言谈中,他们不打算再买房子,只是把自家的老房子修整一番给儿子成家,只是他们的老婆都在外面打工,半年回来一次,自己要承担家中的一切,加上身体不那么好,言谈之中有些落寞。他们是琊川的汉子,更多的人呢?他们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20世纪那一段70年代乃至80年代的日子,对于他们和生活在这里的人,是不是渐渐模糊,抑或根本就没有多少记忆呢? 夜深深,也安静。你没有读书,而是还在客店感受人世一隅的浩大。记得当年,何士光写过一篇《梨花屯客店一夜》的小说,那个哥哥,那个妹妹,寻找哥哥的妹妹,寻找妹妹的哥哥,在这里相逢,彼此心潮起伏。那是1973年的一个一天,何士光写下这篇小说,文中引用杨子荣《小常宝控诉土匪罪状》的唱词,幽暗的夜晚,兄妹的相逢,还有一对情侣的风尘,令人难忘。而今梨花屯客店远去,这个福生旅社还在,你在这里停留一夜,也在瞬间寻找着某种文学的原乡。但是你明白,一切都不复存在,你能够寻找的,只能是一个梦的残片,这同样没有办法。 一夜无话,你和妻沉沉地睡去,星辰大海,时光短促,乃至漫长,都那样过去。渐渐地,你听见鸡鸣,晨光熹微中,黎明到来,天慢慢亮了。你思量着什么,早早起来,站在另一个窗口,观望老街,见青山隐约,树木矗立,没有爽风,也似乎有什么悠悠的风儿再一次吹来,从此岸,到彼岸,从你的身边,到你的心田。清晨,趁着临行前的空隙,你又一次去看何士光曾经居住多年的老街木楼,拐进小巷,刚要进小院子,一条黄狗出现,甩着长尾巴,你退却了,索性离去;其实黄狗和沈从文墓地前的黄狗一样,未必会咬你,可能也仅仅是对你好奇,就像是你对这个世界好奇行走一样。但你没有进去,怀着一种牵挂和放下,踏上归程…… 五一节在即,你和妻去也匆匆,归也匆匆。那么,在一路的奔波之后,又乘高铁从遵义到重庆,转山城去西安的列车,向着故乡汉中,踏上归程,身心不无疲惫,也有难言的充实。 作者简介:朱军,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任汉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198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现居汉中。已出版散文集、小说集及诗集等文学专集57部,共1350余万字。 编辑:西亮 责编:姜琼 终审:张建全上一篇:三地墨香润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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