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佳
今天参加了一场生日宴，从始至终我都没敢离“寿星”很近，因为我害怕。
远远地，我站在房间角落，看着她呆滞的目光、毫无表情的脸庞，一副总是睡不醒的样子，我难过极了，是那种从心底里泛出的难受。但是，我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走进她的房间，一次又一次看一看她，生怕一不小心，她从我的身边溜走，我后悔莫及。她就是我的外婆，明天，她就整整87岁了。
说起外婆，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针线活。小时候，我的棉衣棉裤、“窝窝鞋”、花花布鞋、挎肩书包，只要是手工缝制的物品，都出自外婆的手。每到冬天即将来临的时候，她总会提前来我家住上一段时日，为我和弟弟做一些御寒的物品，不仅保暖，样式也好，穿上它，那温暖的感觉立刻传遍全身。走在校园里，同学们总会投来羡慕的目光，纷纷夸赞我的棉衣好看又暖和。课间休息时，我还会拿出外婆用布头为我缝制的“花包”（有些地方叫沙包，是用粗布缝制的方形或圆形沙袋,内装细沙或者玉米粒等谷物），和同学们一起玩耍，别提有多开心了。
外婆的针线活不仅实用，还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寓意。在农村，孩子头戴虎头帽、脚穿虎头鞋，寓意着虎虎生威、辟除灾邪、平安长大。外婆做的虎头帽和虎头鞋，形象逼真、色彩艳丽，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非常精致。虎头帽的形制与虎头鞋相似，虎头鞋最主要的是虎头脸面，需要一针一线地把各种彩线绣上去。外婆总是坐在那里，专注地绣着，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对传统手工艺的敬畏和热爱。她先用简单的平针勾勒出虎头的轮廓，然后再用不同颜色的彩线填充，使虎头看起来栩栩如生。
每年端午节前夕，外婆更是忙碌，她会为家里每一个小孩准备一长串的“香包”。香包的形状各异，有粽子、大蒜、辣椒、青蛙、蝙蝠、蜘蛛等，包罗万象。每个香包都有不同的寓意，比如辣椒代表着红红火火，蝙蝠象征着福气临门。而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专属的“生肖香包”，这是外婆根据每个人的生肖精心设计的，这些香包不仅是一种装饰品，更是外婆对我们的祝福和关爱。
值得一提的是，外婆绣的鞋垫更是一绝，她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把最美好的祝福一针一线纳入鞋垫。鞋垫上的图案主要分为文字类和动植物类。文字类图案有“一帆风顺”“平平安安”“心心相印”“百年好合”“步步高升”“大展宏图”等。这些文字代表着外婆对我们的美好祝愿，希望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能够顺风顺水、平安幸福。动植物类图案有鸳鸯、喜鹊、梅花、荷花等。鸳鸯代表着爱情美满，喜鹊登梅寓意着好运来临。外婆用这些图案表达了她对我们生活的期许，希望我们能够拥有幸福的爱情和美好的生活。
2024年6月，那是一个让整个家庭陷入阴霾的月份。其实，在确诊之前，外婆的身体就已经发出了预警信号。她的食量逐渐变小，身体容易困乏，做针线活时也常常力不从心，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专注，我们总以为她只是年纪大了，没有太在意。
直到有一天，医生严肃地告诉我们，外婆患上了严重的疾病。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我们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然而，就在此刻，母亲决绝地将外婆接到了我们家，用她的话说：“我本来就要在家照顾娃他爷呢，也不差您一个呀！”于是，母亲担负起了照顾外婆的重任。
每天天不亮，母亲就会规划着当天要做的饭菜。她会在手机上学习各种美食的做法，换着花样挑起外婆的食欲。往往吃了早饭，就得为午饭做准备，感觉一天大部分时间母亲都在厨房度过。遇到好天气，母亲则会陪伴外婆坐在阳光房内晒晒太阳、聊聊家常，有时看着似睡非睡的外婆，母亲则会悄悄地为其盖上被子，借空洗洗衣服，打扫打扫卫生，把喜欢的菜谱抄写下来，等到外婆想吃时再做给她吃。而此刻的外婆，也总会偷偷地拿来针线，开始她的绣花“事业”。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随着病情的恶化，外婆的胃口越来越小，人也变得越发消瘦。但她从来不喊不叫，而是积极配合治疗。小姨、小舅也会动不动地来看望外婆，给外婆带好多好吃的东西，接外婆去他们家中住一住。看着儿女们动不动放下手中的工作，守护在自己身边，外婆总会摆摆手，说道：“我没事，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农历三月初二，当87支蜡烛整齐地插满蛋糕，当我们一句接一句的吉祥话掠过外婆耳旁，外婆睁大了眼睛，烛光映红了外婆安详的脸庞，外婆突然抓住了子母寿桃中的小寿桃，一大把一大把揽入怀中，严严实实地捂在手心里……我们注视着外婆，唱起了生日歌，眼泪漫过眼眶，不知不觉地流到了脸上、脖子上……渐渐地，烛光渐渐暗淡，窗外的玉兰花瓣也轻轻落在窗台，外婆的手慢慢松开，小寿桃碎成了星星点点，就像她从前抖开新棉衣时落下的雪白棉絮。母亲蹲下身，用纸巾轻轻擦去外婆指缝的寿桃渣渣，这个动作让我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外婆也是这样替我擦掉玩沙包时手上沾上的泥土……
炕头那对褪色的虎头鞋依然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它们曾经守护过我的童年，现在轮到我们围成圈守护它们的缔造者。夜风把玉兰香吹进房间，和药味混在一起，却让我闻到了端午香包的气息……外婆靠在炕头睡着了，针线篮里那根没缝完的线头，正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编辑：晓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