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敏
不写家书已有好多年。
去看母亲,母亲说:“你上大学和刚工作时给家里写的信我还都留着,有空的时候还常看呢。”话题到了后半段,母亲的神色就多有悲怆之色,感慨道:“哎,想想那些年,我娃可真可怜!”
实话说,母亲所说的家书,少说距今已近二十年,其中的内容,我自然早已抛到了爪哇国,是故对于母亲因为读了旧的家书而生发出的缕缕愁绪,也就有些体会不来。
有次去看母亲,母亲递给我一个小小的塑料袋,说:“这些啊,是你以前给家里写的信,你拿回去吧。”实话说,母亲的这一行为令我很有些诧异,诧异之余又觉得母亲的做法有些多余,心想:几十年前的几封破信,你还当作宝贝似的,纵然给我,我也没时间去看呀。不过,为了不至于因这样的小事跟母亲发生不和,也就不置可否地将旧信塞进了自己的皮包。回家几天后才又想起,想起之后,就顺手将那个破烂的小塑料袋请出了自己的皮包,将其一股脑地塞进乱糟糟的抽屉,自此,也就算是给此事画上了句号。
这个周末,家里其他人均有事外出,于是,照例,我开始无拘无束地玩起了我一个人时酷爱把玩的“乾坤大挪移”把戏。我将卧室的一些陈设,挪移到我的入户花园,再将花园里的一些东西,搬进我的卧室。一直以来,这是我的一项业余爱好,或者叫毛病,而我这样的爱好或毛病,每次只会在家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才会爆发。这个周末,恰好家里没有别人,于是,我也就旧病复发。每次犯“病”,我都会将家里弄个底朝天。比如,平时压根不动的沙发,我要把它全部搬开;比如,平时基本固定的衣柜,我要给它挪换个房间。眼下这个周末,我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只是在我的卧室跟入户花园之间,加了少量的互动环节。
按照惯例,我的卧室必然会遭遇一场大的劫难。卧室里面的家具,家具里面的抽屉,抽屉里面的东西,我都要统统全部整理一番。有用的缴费单,留下;无用的购物票,撕毁。好久寻觅不到的一只发卡,浮出水面;几个漂亮的或宽或窄的腰带,出现在眼前。该归位的归位,该废弃的废弃。耳畔,傅佩荣的《易经》讲得正欢;窗外,阳光正嗨。可爱的“龟光”,被阳光吸引,正在坚持不懈地想要爬出它的地盘;花园里的月季,正在对着阳光使劲抛媚眼。我呢,则搬一小凳,慢条斯理,开始我的大规模小细节的整理工作。
这个是保险单,留下;那个是旧的工资条,扔掉。这个是常用药,那个是针线包;这个是旧的笔记本,那个是未读的一本书。一张张看,一个个翻,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破旧的小塑料袋,打开,就见在泛着黄色的空白的几张旧信纸之间,躺着大小不一的成十个信封,其中的一些信,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跟曾经装载过它的信封失散,只能可怜巴巴地裸着身子躺在那些老旧的信封之间。
哦,想起来了,这是母亲塞给我的那些旧日家书啊!何不趁着现在,趁着此时此刻,心儿简单明了,情绪不好不坏,重温一下二十多年前的我。
信儿的末尾,有的日期写得很全,有的却只有简单的日和月,所以这信的年份,我就要使劲费神去揣摩。信都不长,内容也都简单空泛,然而从昔日的信件里,我还是读出了那个不一样的我。
信件的时间跨度,从1988到1996年。信封的外面,刚开始的收信人一栏,是父亲的大名,到了后来,父亲的名字不见了,收信人一栏,开始出现了二哥的名字。一开始的信件,起头的称呼,一定是“爸爸妈妈”,信末的问候,也一定是“姥姥好吗?爷爷好吗?”。
然而再往后,信件的开头,就只有了“妈妈”,而信末的问候里,也不见了姥姥,消失了爷爷。在1996年的最后一封家书里,更是对妈妈倾诉了自己经济上的拮据。如今回头再看,虽然当时自己的目的只是跟老妈说说自己的心里话,但我还是对自己当年的不懂事感到遗憾。试想,妈妈即使帮女心切,又哪里有那样的能力呢?让老妈因此而为我多操一份心,实乃罪过。
1988到1996年,说起来时间并不长,然而在这短短的八年间,我的爷爷走了,我的父亲没了,我的姥姥,也消失在了肉眼所看不见的极乐世界;同样是在这短短的八年间,我读完了大学,参加了工作,结了婚,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孩……
今天的我,以为自己从来不会对着自己的家人,说些“想呀”“爱呀”等等诸如此类的“夸张”词汇,然而二十年前的白纸黑字告诉我,曾经的我,在每封家书里,也都会赤裸裸地写上“爸、妈,我想你们了!”“爸、妈,我太想你们了!”“爸、妈,我爱你们!”“爸、妈,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觉得我们的家最像一个家,我们的家最温暖!”这样的话。对今天的我来说,如果没有这些白纸黑字的东西摆在面前,我一定会断然否定,我一定打死也不会相信,我,曾经也是那么热情直白的一个小孩。
重温旧信,当年的那种简单、那种善良、那种直率,透过一封封家书扑面而来,令现在的我一时有些应接不暇。虽然我知道,不可逆的岁月只能滚滚向前,然而,在一封封自己所写的家书面前,远远地看着从前的我,还是不能不为曾经那个纯真的我而心生感慨。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