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罐柿子

文/张雅

热心的表亲给我寄来一箱火罐柿子，我满怀期待急于品尝那透心的甜爽，谁知收到快递时，却已经稀烂。我努力从一摊透亮顺滑的火红浆液中，淘洗出几颗尚且浑圆完整的柿子，看着它们像长且圆的小火罐一样晶莹靓丽的外观，触摸它婴儿小脸般嫩且滑的薄薄的果皮，我竟舍不得去吃它。尽管，那熟悉的甜丝丝、滑溜溜的美味爽口调动着我活跃的味蕾，我还是抑制住了自己欲滴的馋涎。

因为此刻，它已不只是甜美清亮的水果，它是我心头沉甸甸的乡愁啊！

柿子树在家乡是很常见的果树，它不像苹果、梨子那样需要压枝、打花、套袋等辛勤作务，也不像桃儿、杏儿一样招虫吃难存放，它就像农家的孩子一样风吹雨淋、摸爬滚打，不知不觉间自己就长大了。麦收时节，柿树上一枝枝一串串的青皮柿子，就已经开始挂了亮色，一点点穿上橙红的外套。直到秋收一毕，霜降来临，万物蛰伏，田野一片光秃秃的时候，才是火罐柿子毕生的华丽时刻。此时，树叶已经被秋风摇落一地，枝头唯有滚圆透亮、小巧玲珑的柿子，像火红的灯笼一样，在蓝天白云的帷幕映衬下，更显得热烈丰腴、赏心悦目、可亲可爱。

这时候乡亲们农闲，有足够的时间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可爱的灯笼宝宝捧回家。他们扛上梯子、带上自制的夹子或弯钩，在鋬笼里、架子车厢里铺上厚厚的麦衣（小麦粒脱掉的外壳，家乡人叫它“衣子”），一枝枝地钩断，一颗颗地摘下，轻轻地放进铺好的衣子里。这些皮薄肉嫩的灯笼宝宝呀，真的像婴儿一样难伺候，稍一碰破或者挂烂，就没法储藏了。装卸都必须轻拿轻放，把它们藏在阁楼上、窑洞里或者柴房的衣子堆儿里。这是农家孩子一个冬天最解馋的水果了。

小时候，冬天里太阳晒得暖的时候，最爱跟着娟子姐去她舅家玩。她舅家在南坡，沟沟塄塄上柿树长得更多，家里储存的火罐柿子就多。我和娟子姐风风火火地跑去舅家，热气腾腾红脸扑扑地一到，外婆就喊舅舅端梯子，上窑顶阁楼上，翻开玉米秸秆搭的窝棚，从衣子窝里拣出那些通红透亮、皮薄软糯的火罐柿子，装满一笼子供我们享用。拿起一颗红灯笼宝贝，转着圈儿撕掉那层薄薄的外皮，一口就可以吞掉一颗，那清凉爽口、软糯顺滑的果肉，入口即化，甜蜜便渗进肠胃，渗进心底里。

上高中的时候，离家远，住校，两三个星期才回家一次，冬季回家最解馋的还是火罐柿子。母亲也只能从柴窝里掏出她珍藏已久的柿子，来哺喂她如饥似渴的孩子。她拿来洋瓷碗，一个一个细细地剥掉皮，就装满了一大碗火红的纯果肉。母亲教我拿刚蒸出锅的软馒头蘸着吃，啊啊，凉、甜、香、糯，这简直就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神仙美味了！

后来，母亲为了让我们能多吃到这美味，她想法子用柿子果肉和面，直接烙成柿子面饼，我们带到学校去和同学一起分享。母亲发明的“柿饼”也真是独一无二了！大家纷纷感慨：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啊！

如今，几十年再没吃到那么沁人心脾的甜糯柿子，也没吃到母亲烙的柿饼了。看到陕西柿子以不同种类不同形式向外销售，像富平柿饼就向全国销售，很受欢迎。当然，此“柿饼”和母亲的“柿饼”是截然不同的，富平的柿饼很甜糯，而母亲的柿饼不光甜糯，还熟络，还亲切，还让人涌出股股的热泪……

柿子树是家乡极平凡的一种树，柿子是童年最稀罕的水果。看到眼前色红如火、晶莹透亮的火罐柿子，我已经满口生津，满眼热泪，满心乡愁了。

编辑：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