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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记》(连载6)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作者:贾平凹 时间:2025-02-17

文/贾平凹

一伙年轻人出现在了村口,全穿着西服,有的还戴着墨镜,他们是从打工的城里回来了。他们有约定,平时可以不回来,但只要谁家去世了老人,接到通知都必须回来帮忙料理后事,否则村里没了精壮劳力,棺材难以送到坟上。他们和梁三打招呼,询问着这解下的板就是给恩厚他爹做棺吗?梁三在回答,疤脸却说老童为什么打老婆,因为老童前世是老婆娘家的驴,就高声叫道:五爷五爷,是不是有些人上世是来报恩的,有些人上世是来报仇的?五爷没有理,蹴在照壁下打盹了。白又文站起来伸伸懒腰,却不知怎么就从楼台走下来,而且他也奇怪,那么高的楼台他一下子就下来了。他往人群去,他面前是一只鹅,鹅在叫着自己名字,鹐路边的草叶。他腿上沾有一片草屑,鹅扭头来鹐,把腿鹐疼了。旁边的猪圈里,一头猪前腿搭在圈墙上,哼哼唧唧在笑。他拾起个柴棍在猪脑门一敲:你敢笑话我!猪缩下身子不见了。前边一团尘土飞扬,以为是起云啊,云里有龙的,原来驴在打滚。接着有人吵架,是这边院门口的人和斜对面院门口的人吵架,一个比一个话说得难听。别的院门口都有人,却没劝的,倒是一个在说:盐潮水,铁出汗,旱烟发软了是不是要下雨呀?一个所答非所问:你有天大的窟窿,我就有地大的补丁。刮来一股戗面子风,吵架的散伙了,看热闹的也关院门。白又文继续往前走,经过一户门前,菜地边的篱笆不是柴棍儿扎的,栽了一圈狼牙刺,一个白发老太太突然就站在那里,还不到穿棉衣的时节她穿着棉衣,被狼牙刺剐破了,一朵棉絮还飘扬在刺条上。老太太弯腰在捡钱。不知谁把纸币遗失在这儿,或是风从什么地方吹来的吧?捡了一张,又捡了一张,转过身,石头后还有一张。老太太把大票拿在手里看,看到币上的人头像,正笑出了猪声,猛地发现了他,要藏钱已经来不及了,说:你也来捡。他寻来寻去没有捡到,老太太再捡着了一张,说:这不是做梦吧?这不是梦,肯定不是梦。然后自言自语。他没有回应老太太,后来就碰上了会计员,葫芦村最俊朗也最精明的男人,吆喝着村民都往西山梁上采五味子。西山梁上五颜六色呀,有成片开着黄花的黄腊条和连翘,有绽着很长白绒絮的菅草,松柏苍青,攀附的藤蔓绿得深深浅浅,五味子真的成熟了,这儿,那儿,是一蓬一蓬的红果。白又文又在想,土地里能藏污纳垢,土地里也有各种色彩以植物表现了出来。去山上采五味子的都是些妇女,她们采了就缴到会计员家,一斤三元钱,然后会计员将收购来的五味子高价再转售到县药材公司。今天也该去趟县城了,会计员的儿子就在门前发动手扶拖拉机,使劲地踏摇把,踏一次不行,踏一次不行,陡然地一声哼,轰轰隆隆响开了。
  白又文是在手扶拖拉机的轰隆中蓦地清醒,发觉天已经麻麻亮,楼台旁的槐树上正起飞一群麻雀,呼呼噜噜,如云中过雷。村长一家人才起了床,小儿被拉起来放在台阶上,还迷迷瞪瞪睁不开眼,媳妇提着尿桶是去了厕所,村长却到楼台来取放在那里的耱。白又文说:上午耱地呀?村长说:借给二栓子去。白又文说:你和他吵得那么凶,还借给他耱?村长说:我和他吵?没有呀。白又文说:你夜里没出去?村长说:夜里都睡觉哩,谁出去。哦,哦,村里的地就二栓子没耱,我夜里做梦倒是训过他。白又文眼睁得滚圆,惊慌了,觉得这一夜里,他是看到了村长的梦,看到了村子里人的梦。他把看到的一切讲给了村长,说:那么,我发现梦的一个秘密了,梦是现实世界外的另一个世界,人活一辈子其实是活了两辈子。村长疑惑地看着他,说:你是不是也做了一个梦?
  白又文离开了葫芦村,以后的日子里,他再没分清过哪些事是他在生活中经历过的,哪些是他在梦里经历过的。但他感觉丰富而充实。
  八
  班干河往南八十里,进入川,乱山拥挤,沟峪无序,水流分散为三条。一条继续向南,一条进了姜汤峪绕北一个大弯再向南,一条则在豆沙垭下掉头归到滋鲁河向东去了。豆沙垭是古盐茶道上的关隘,垭里卧着一个村子,垭口上长着一棵老松。
  元末明初一群广东人迁徙来栽下的这棵松,树干只有碌碡粗,却八丈多高,直溜溜朝上,顶端枝叶繁茂,远看如空中浮着一朵苍云。八百年来,村里人一直说粤语,粥里煮肉,在夜间婚娶,习俗有别,思维怪异,他们就是以这棵松与天神联系和沟通的。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有一日天忽然炸裂,雷声如鼓,无数的火球砸下来,老松就被击中,轰然倒坍。这一场灾难极其诡谲,别的东西虽未毁坏,但从夏到冬,豆沙垭草不再长,树无绿色,三年后才逐渐恢复。只说豆沙垭从此平庸了,村里有个叫豆在田的人突然去了县政府,拿着三张照片,报告说他在打猎中拍照拍到老虎。县政府正好在向省里申请野生动物保护区的项目,喜出望外,立即向外公布。老虎在整个秦岭里都早已灭绝,而在川重新发现,这可是巨大新闻。山外的记者纷沓而至,豆在田也便一时由人变成了人物。
  但村里人说,豆在田并不是猎人,只是平日爱逛山,用网子套过野鸡,拿戳镖扎过山兔。曾经上过几年学,肚里稍有点文墨就懒于种庄稼,多幻想,倒是能说会道。村委会曾经看他日子贫困,照顾性地安排他去做森林火点监视员,每月补贴一千元,他却监视了一月,就拿出五百元雇了一个半傻人去监视,自己买了个破相机,去闲逛快活了。
  (未完待续)

编辑: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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