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菜

文/周永兰

去超市买调味品，货架上一排瓶瓶罐罐中，一个瓶子跳入眼中：“外婆菜！”心中一动，取下细看，像切碎的咸菜。配料标着大白菜、白萝卜等，都是熟悉而亲切的名字，便放入了购物车。

回到家，迫不及待打开瓶子，夹出一筷头尝尝，酱香，微辣，味道还行。拨出一些夹在馍里，慢慢吃着，看着瓶子上“外婆菜”几个字，往事不觉浮上心头。

外公外婆在世的时候，他们在乡间的泥巴房是我寒暑假时最美的向往。外婆家生活清贫，没有什么家具，却朴素干净，床铺总是平平整整，地上连根掉落的头发都没有。门前的小路平坦湿润，从不会扬起灰尘。每天的洗脸水洗手水洗菜水，外婆教我轻轻从盆里撩起，洒在小路上，浇在路边不知名的花木下。夏天的夜里，我和外公外婆一起坐在那树下，摇着蒲扇，嗅着花香，听他们说些以前的事情，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外婆能把最简单的饭菜做得格外可口。自留地里的白菜、萝卜、韭菜，包括外婆在生产队耕过的地里捡来的洋芋，经她腌一腌、炒一炒，常常被我吃得精光。我问外婆，她在菜里加了什么，咋那么好吃。外婆让我猜，外公告诉我，香是因为调料齐全。我说，也没见葱呀蒜呀姜呀这些东西，幸好没有，都是我不喜欢的。外婆笑了：“其实所有菜里都加了调料，知道你不吃，就切得很细很细，细到你根本看不出来，只觉得香！”说到这，外婆拿蒲扇轻轻拍了拍我。我笑着倒在外婆怀里，真没想到，葱姜蒜切细、相互融在一起的时候，味道竟然那么好！

外婆做饭很用心，什么时间下米，什么时间控饭（把煮得八成熟的米饭盛在竹篮里，滤出米汤），不同时间灶膛里烧什么柴火，火的大小，她把握得很恰当。外婆家里没有钟表，判断时间全凭感觉。我坐在灶膛前烧火，外婆在案板前切菜。一会儿噌噌噌，一会儿嚓嚓嚓，一会儿声音停了，外婆走到锅前，揭开锅盖，看看说，该控饭啰！控过饭的米汤有股清香味，外婆舀一碗，喝得很香甜。我也要喝，外婆只许我喝一两口，说喝饱了吃不下饭，更吃不了锅巴。锅巴可是好东西，黄黄的，脆脆的，涂抹上外婆做的红豆腐，我吃得嘎嘣作响，心满意足，外婆看得眉弯眼笑，满脸慈爱。

上中学后，我很少去外婆家了。一个暑假我去看她，她还是那样朴素整洁，熨帖的齐耳短发用黑色小发卡别在耳后，衣服合体，浆洗得很平整。外婆喜滋滋地告诉我，她在河边种了花生，过段时间就可以挖花生，给我煮花生、炒花生吃，让我多住些日子。外婆拉着我去看那片地，她满脸喜悦地看着绿油油的一地叶子，就像看到了累累的果实。因为学业，我第二天就离开了。后来，母亲告诉我，外婆专门送来了她收的花生。我看时，有一大包炒花生，还有一瓶椒盐味的油炸花生，都是我爱吃的。

我读师范时，外婆去世了。她走得很突然，突然到所有亲人都觉得震惊。

后来，我成了家，有了孩子。每次吃饭，女儿总是把盘子里的葱段、姜丝挑到一边，面碗里的葱花姜蒜也被她嫌弃，即便我反复强调这些调料对身体有好处，她也置若罔闻。我跟母亲抱怨，说女儿太挑嘴。母亲笑笑，说：“你忘了小时候你外婆咋给你炒菜了？”

那一瞬间，所有关于外婆的记忆全部涌了出来，我泪流满面。

“这菜酱味太重，别吃了。”家人走过来，拿起瓶子，打算丢掉。我忙制止，说自己喜欢。其实，我也不喜欢那过重的酱味，我喜欢的，是外婆菜这名字。记忆里的外婆菜，全都是外婆的爱的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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