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里的图书馆——纪念富平县图书馆建馆100周年（1924—2024）

文 / 郭卫宁

乡愁，也称“乡思”，是指对家乡、故土的思念以及因思念而产生的愁绪。乡愁是人类共同而永恒的情感，也是古今中外文学历久常新的主题。乡愁是李白笔下孤身远客“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思念与惆怅；是崔颢“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离愁别绪；是约翰娜·斯比丽小说《海蒂》中小海蒂对家乡阿尔卑斯山高山牧场的热爱与向往。乡愁是每个人心中一个个具体的意象，它是三毛梦中的橄榄树，是莫言笔下的红高粱，是罗伯特·勃朗宁诗里篱笆旁绽放的一树梨花。对我而言，乡愁是关中平原上空飘荡着的时而雄壮激越，时而哀婉深沉的古韵秦腔、是外婆黄土窑里的欢声笑语、是父母自行车的颠簸与叮当……再后来我的乡愁里又多了一座图书馆。

小时候逢年过节，父母常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到县老城（本文中的老城特指富平县堑城，当地人惯称老城）上走亲戚，大人们说话的功夫，我会在老城上溜达，溜达到老城东门坡上，看到院子里一排砖瓦房上挂着一个白色的条牌，上面写着醒目的七个大黑字“富平县阿宫剧团”。阿宫腔也称北路秦腔，是由秦时宫廷乐舞衍变而来，因阿房宫而得其名，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幼时对阿宫腔的了解只限于和皮影戏联系起来，看皮影艺人灯下挥舞百万兵，听他们隔帐演唱今古事。再往前走到老城正街，看见一段缓坡上有一扇紧闭的大木门，灰砖砌的门头高高耸立，庄重古朴，大门里面就是富平藏书楼即县图书馆了。只可惜每次去的时机不对，都有铁将军把门进不去，只能透过门缝一窥究竟。院子里那座灰色陈旧甚至有些破败的二层砖楼上刻了三个字：图书馆。当时只好奇里面有哪些藏书？寻思着下一次来能进去看看，除此之外，对这座图书馆一无所知。那时年幼无知，时光很慢、日子很长，对平凡生活中的很多事物熟视无睹、习以为常，以为它们会永远不变，不增不减。没承想再回来，已物是人非，书去楼空，图书馆成了文物，我成了一名离家的游子。

离开故乡后，我时常惦记着家乡老城上的这座图书馆，阅读着它的相关资料，了解着她的前世今生。2005年我专程回到老城去看图书馆，才得知图书馆已经从老城搬至县城关镇杜村东街育英巷2号了。透过门缝我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建筑，藏书楼始建于民国十三年（1924年），是一栋两层砖混结构硬山庑殿顶建筑，楼身坐北面南，一层正中辟券门一处，门的上方镶有康有为书“图书馆”石刻字版，门两边各辟有4个券窗。二层正面辟有10个券窗，二层檐下正中镶有李因笃书“万卷书楼”石刻字版。一二层之间叠涩出檐，檐短而薄，檐下作菱角牙子。藏书楼坐落的院子两侧各有一条半边屋顶的檐廊，檐廊有遮阳挡雨、供人行走小憩的功用。遥想当年，不知有多少仁人志士怀着对知识的渴求踏入这座图书馆，在这里勤学苦读、博览群书。

据馆内介绍，1923年10月至1924年1月，康有为受邀到陕西讲学，在担任陕西通志局分纂张扶万的陪同下来富平游历，为学校题写校训，为友人题字等。当时适逢藏书楼落成，康有为应邀为藏书楼题：“图书馆”三个大字。赠张扶万诗一首：“前代孙杨有盛名，国朝吾敬李天生，文昌水曲扶万宅，又继亭林到富平。”以诗纪实，记录了同张扶万的深厚友谊，表达了对富平人杰地灵、英贤辈出的历史文化底蕴的赞扬。 

据《三秦都市报》报道（https://epaper.sanqin.com/html/202409/18/content_882382.html藏书楼里有故事发布日期：2024年09月18日  A08版：文化），张扶万陪康有为在富平第一高小讲学，时逢著名爱国将领胡景翼在“逐陆之役”后筹款重修望湖楼，“负责望湖楼重建的是富平贤达郭锦屏，施工期间精心选料，杜绝浪费，自己纯属义工，分毫不取。不但按时竣工，且节余经费如数返还胡将军，将军知其历年热心社会教育事业，很少为自己着想，导致家境窘迫，便让其用余资修缮郭家住房。郭锦屏推辞不过，便用这笔资金和自己筹到的一些钱为富平建造起一座藏书楼。康有为听说这一事迹后，敬佩郭锦屏的高尚品德，随即为藏书楼题写了“图书馆”匾额。”

2004年8月，富平藏书楼被富平县人民政府公布为第三批富平县文物保护单位。2014年6月，富平藏书楼被列为陕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6年11月富平县文物旅游局对藏书楼进行了修缮保护，2020年12月富平藏书楼被列入陕西省第一批不可移动革命文物名录。老城上的藏书楼成为富平县的一张文化名片。

位于富平县老城上的老图书馆――富平藏书楼  拍摄于2024年秋

探访完老城上的老图书馆，我去了县城关镇杜村东街育英巷2号县图书馆。当时智能手机还未普及，沿路问到育英巷2号。从巷子里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门进去便是县图书馆了。眼前的图书馆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四层楼，楼顶屋檐正中竖着三个红色繁体镂空的大字：图书馆。当时县图书馆馆内设有借阅室、阅览室、少儿阅览室、电子阅览室、参考咨询室、多媒体教室6个服务窗口，文献资源总藏量1万余册。办了借阅证后，我在借阅室逗留了一会儿，县图书馆给我的整体印象是简单朴素。2016年县图书馆扩建，扩建后的县图书馆大门正对马路，彩绘仿古门头格外醒目，门头上悬挂着蓝底黄字的牌匾，上面正是老城藏书楼上“图书馆”三个字 左右各提：南海康有为、癸亥十月。2023年11月，文化和旅游厅下发了《第七次全国县级以上公共图书馆评估定级上等级馆公示名单》，富平县图书馆本次评估定级为全国公共图书馆二级馆。

  位于富平县城关镇杜村东街育英巷2号的县图书馆旧馆   拍摄于2024年夏

2024年夏回老家探亲，想去县图书馆再看看，家人告诉我县图书馆新馆建成了，已于2024年7月14日正式开馆营业。于是我连忙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看到文化富平微信公众号上由富平县图书馆5月27日发布的一则通知-——《富平县图书馆闭馆搬迁公告》，位于育英巷2号的县图书馆于2024年5月30日至6月30日闭馆搬迁。新馆位于富平县荆山大道与富来街十字东南角。于是我立即查好线路，乘坐公交车前往新馆。当时因公交站牌还未修好，在去新馆的公交车上，我询问司机在哪里下车可以到新馆，司机用亲切的家乡话告诉我，到公共文化中心后他会提醒我，然后又指了指车上的家长和孩子们对我说道：“他们都是去新馆的，到站后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走，自从新馆开馆后，暑假每天都有不少的家长和孩子去新馆看书。”

 位于荆山大道与富来街十字东南角的富平县图书馆新馆  拍摄于2024年夏

下车后，我随着一众家长和孩子往新馆走去。通过导览牌得知，新馆属于富平县公共文化中心的一部分。富平公共文化中心包括图书馆、科技馆、工人文化宫、青少年活动中心、富平剧场等七个馆群以及其他辅助设施，这里将成为富平县的“城市会客厅”，对提升富平文化软实力具有重要作用。

新馆大楼上还是那熟悉的三个大字：图书馆。 大门上方挂着“二级图书馆”的牌子。室内宽敞明亮、气势恢宏，先进程度与各项设施不亚于任何一座大城市的公共图书馆或大学图书馆。丰富的馆藏资源，数字化管理与服务，实现了馆藏、借、阅、咨询一体化职能，使这里成为市民阅读、研究、交流的重要场所。目前只开放了一层，一层座无虚席，还有大人和孩子在书架间、墙角席地而坐，怀捧纸书静静地看着。入馆的读者不分年龄、不分职业，有头发花的老人，有大中小学生及幼儿园小朋友。

徜徉在新馆的书架间，久久不愿离去。看到一本书名为《远去的记忆—富平民间社火集锦》，社火是民间传统民俗文化活动的重要形式，在富平县有着悠久的历史。逢年过节，乡间、县城常有演出，蕴含着祈求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的文化内核，为民众喜闻乐见。怀着激动的心情缓缓把书打开，抚摸着一副副画面和文字解说，那铿锵有力的富平老鼓、惊险玄妙的高台芯子，色彩鲜艳的服饰一一浮现在眼前。合上书，我开始想象当自己头发花白时回到故乡，坐在县图书馆，在字里行间追忆着远去的光影，把漂泊的灵魂停靠在它来时的港湾。

人民路上的公交站 拍摄于2024年夏

走进新馆感慨万千，走出新馆热泪盈眶。富平县图书馆从老城上的藏书楼到育英巷2号的旧馆再到现在的新馆，100年沧桑巨变，变的是它的建筑与外观，100年初心依旧，不变的是它的使命——文脉赓续、书香润民、文化强县。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从100年前到现在，县图书馆三代馆舍的建造是造福子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德政工程。离开新馆，途经人民路，看见崭新的公交站柱子上印了四个字：“留住乡愁”。对于富平游子来说，乡愁不只是那一座老城、那一曲阿宫，那一道川河，还有陪伴他们成长的县图书馆。

明代谢榛《东园秋怀》（其二）云：天寒闻落木，叶叶是乡愁。敲窗作风雨，不减去年秋。（作者为中南民族大学副研究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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