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之况味

文/曹林燕

落在伞上的雨像一种语言，滴答着时间，稠密而细碎。路灯晕晕地亮着，橘黄的光，透着可爱和温暖。它们在雨中沉默着，一动不动，静立于广场的一些角落。天空是灰蓝的，被晕得橘黄色的灯光托举着，朦朦胧胧的，像张浸了水的纸张，纸张上画了树丛，枝头有黑墨一般的叶子，疏密有致，暗影绰绰。
　　青石板的道路，似着了釉光一般，被雨气和灯光氤氲着，透着一种静谧和安详。每一柱水中倒映的灯光，都像一种梦境。那悬置在梦境中的昏暗的灯光里，能看得见雨丝落地的轻盈。借着密的雨幕，也能听得见草叶被流水拂过时发出的繁响……
　　没有风，或者风很小，小到可以让人完全忽略它，但它又确实存在着，只是和雨气与雾气混合在一起，难以辨识。
　　倘若一个人愿意这样静静地站在雨中，感觉这样一个黄昏美得像一个秘密，她的心思一定也如这雨儿一样缠绵缱绻；她自己也相信那橘黄的静在雨中的灯光里，一定有她曾经经历过的一些浪漫。
　　她已过了应该浪漫的年龄，她只能也愿意在雨境中去想象那些浪漫并且热切地感受它们。
　　毫无理由。
　　可能她仍旧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儿吧，喜欢像个孩子一样去造梦，跟一些自然景象去和解。雨境、语境和心境，包含了草木物语、细节弥散的变化场景，她自觉地檀心自晕而放养黄昏了。
　　这种感觉既微茫又单薄，却真是一个人的清欢况味。
　　广场上偶有几个环卫工人的身影在晃动，他们每天都在为美做功课。她曾把他们写进自己的诗歌里，她曾倾泻了极其饱满而丰富的感情歌唱过这些收脚印的人们。此时，她看见他们晃的影，看见他们消失在日暮时的林木间，如此亲切。
　　她努力向他们消失的地方望去，那在黄昏里如浓墨一般凭空堆积的枝叶，渐渐被一团一坨的雾气和雨气所笼罩，她再将视野往更远的地方延伸，白鹿原塬塄已模糊一片，只一点暗的轮廓隐隐呈现出来……
　　一个人仰望天空或者遥望远处，认真注视身边的眼睛里，一会蓝得深邃，一会亮得耀眼。无论如何，这片细密飘向城市上空的雨雾，这片弱弱地映衬着一个黄昏的橘黄色的灯光，全被她的眼睛赞美了。
　　这美像片刻的寂然，像肌肤在衣服里弹出的松脆声响，像风从雨中穿堂而过的声息，像草坪间某个泥洞里秋虫惆怅的哀鸣声，像树木在悄然生长的声音，像叶片里轻柔细微的蚕食，像雨珠打在树梢上的颤，像落入池塘的惊，像人间的无词曲歌，或者更像从大地深处发出的无以言状的奇异的涌动声……巧妙又铺排，一切都很微妙而奇妙了。
　　当然，也不能忽略一个人极其敏感的鼻观。
　　空气中有那么一种气息，似乎是银杏叶子淡淡的香，或是角檐下被雨水打湿的蛛网的气味，抑或是脚下青草的清香、地上落叶的腐气与体内还存留的润的香气、土壤里软泥的松香，又或者是薄的雨雾里的某些味道，总之，这样一个有雨的黄昏，实在美好。
　　雨中的山影在错落，草木在错落，花朵在错落，虫吟和鸟鸣也在错落。雨像一囊诗，泠泠的，黏稠又清疏，带着甜意和腥气。
　　周围有无限生命的呼吸，有边界不清晰的各种暗、各种黑，飘忽的、凌乱的、蓬松的、肃穆的、凝重的、快乐的、恬淡的、轻灵的……雨线中的光和影，笼罩着一个世界的清寂和幽深。所有事物质然而幻然地运动着，安静着，像一幅自然的穆穆之画，在雨中缓缓移动，甫一展开。
　　世界上所有的安静都在这里了。
　　一个撑着雨伞在雨中静然凝然的人儿这样默默地思想着：世界上所有的安静都在这里了，世界上最丰富的安静都在这里了。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