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之源
已经太久没有乘过绿皮火车了。车厢倒还宽敞,只是四人围坐,两人对面,陌生中略有尴尬。对面的两个女孩,似乎也是大学生。清秀的沉稳的面庞,淡淡的温柔,沉默不语。外面的阳光热烈而开朗,毫不收敛自己的灼热燥热。
下午便已抵达岳阳。规规矩矩的城市,黑白色调的、齐齐整整的楼房,显得凝重而单调。走出小小的车站,入目便是早已不认识的某位奥运冠军的饮料广告。酒店门口,还是“新春快乐”的巨幅对联,仿佛春节过去不久。又或许,那是一年唯一一次精心装扮的机会。店铺已然改造整齐,固定规制的店铺铭牌,不断交换着,连同那根本不熟悉的服装品牌名。穿着那年老的暗红大花衬衫的模特,仿佛也变老了,孤零零站在那儿,不见一个顾客。感觉仿佛是十年前家乡的老城区,曾经陪奶奶挑选过羽绒服的地方,只不过没有这么冷清。
几经穿梭,到达了宾馆门口。关公立在那里,上的香,还未全熄。宾馆的二楼经营餐饮。半下午,整个大厅黑漆漆一片,没有声响。只有前台的饮料柜亮着灯。呼唤多声,终于下来一位服务员,但已是老人家。前台旁的房间里走出了宾馆的老板。光秃的头,低垂的双目,平静温和的眼睛里有些木讷,难以捉摸。他讲自己是山西运城人,在岳阳做生意已有十年。“我们离得很近。就隔着一条黄河。”和我们谈起家乡,他递给我们一人一瓶水。“吃饭的话,就可以在这里吃。”他指一指大厅,对我们说。
暑热渗入每一个角落,越是宽敞的街道越是显得空空荡荡。沉睡着的店铺、昏黄的似开又灭的灯光、寡言的店主,半闭着的大门,似乎早已同外部的世界抽离。远望洞庭湖,银白如镜,安恬地休憩于天地间。陪伴着它的,只几艘驳船、天上几抹揉成团的云,雕梁画栋但也空空荡荡的岸边楼阁。博大、迟缓、寂寞。如此空敞,一片灰沉,只有汀州荒草自然生长,野蛮而欢腾,抽伸出枝枝条条毫无顾忌。石板长街,与喧闹的人群仅就一墙之隔。
登上岳阳楼。浑浊的白日,映入水中。红漆木窗推开,湖水漫流无界,襟怀亦随之敞亮。脑海中固结的、锈蚀的条条框框断裂破碎,沉入湖底。湖上,残舟断木,孤渺一点,却无哀无愁。生长衰灭,听凭自然。被钟表声剪碎的日子,被这不息的流水缝合。分针秒针的囚徒,挣脱开来,泊孤舟入深处。不计日月,却自然长久。送去流水,忘却了古人今人,也从未在乎过称赞自己的佳句美言。
洞庭水,荡开日影,摇碎金光,粼粼泛动,去来随性。孤松郁郁,垂柳依依,岸树错叠,层层俯仰,各有姿态。层云遮月,高台上望洞庭,已与暗夜消隐。泼洒、溅落在生活中的千百色彩,刻画击敲在心中的深浅印痕,都隐于漆黑夜色。
灯上,雾出,舞起。穿梭神游,自己与历史之隔一同消失。踩着灯影,追着流光,看沏茶、武剑、弄琴,还有秋波暗送、书信传情。性情,古今相通,热闹中却挣脱不了孤独,各享各的一生。
登岳阳楼、望洞庭湖,各有各的托付。风入舞袖、衣袂飘摇,歌舞之中暂得解脱入仙境,在畅饮欢聚中开怀忘忧。同夏十二登楼的李白,饮至酒酣,乘兴赋诗。洞庭湖开阔如此,空荡如此,寂寞亦如此。不得亲朋消息,自己也眼看着渐渐年老,贫病交加,杜甫登楼之时,震撼之中,却又感世殊时异,艰难无力,悲从中来,竟至“凭轩涕泗流”。孟浩然“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终是在洞庭湖望得了张丞相的青睐。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则写尽了万家忧乐之胸怀。
夜已深。万顷湖水,隐于茫茫夜幕之中,遥望楼上的点点灯光,不语。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