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大陕北》（连载177）

文/ 姬晓东

马伯雄连着访了几个堂主，情况和自家的基本一样。有一个堂主说，不瞒侄子你说，我把地租改为伙种和活租了，这样明面上减了实际上并不减。马伯雄问不怕租户告你。堂主说他告个甚，要是敢胡骚情，我就再换佃，不相信了，吃屎的还能把拉屎的治住。

马拥护是杨家沟的嘎人，也代表着一定的群体和势力。马伯雄找他调查，见他躺在一张竹条躺椅上，正晒太阳。

“好消停呀，光明堂主。”马伯雄问道。“哎呀呀，是马县长驾到，我说今早的喜鹊，咋喳喳叫个不停呢。刚才你叫我甚，堂主吗?你要叫我叔我是你叔伯叔。”“叔好。”“我是县长的叔叔，看谁家的儿，敢欺负我。”马拥护一卜敛坐起，得意扬扬地说。马伯雄直接问减租减息。

“减嘛，好好减，反正我的地没多少。”马拥护说起减租，漫不经心。

“总还是有些租地吧。”“没了，租有球的用，担名搁利的，到头来收不了几个租子，还要被人算计。”马拥护的口气，明显带着敌意。“真舍得把地白白撂荒？”“舍得能咋，不舍得又能咋。看我们光明堂这破落相，哪天说不定叔叔要到你的门上讨口饭吃。”“我看看你家的账本，可以不？”马伯雄用平静的口气问。“能么，你是谁，我的侄子嘛，咱还一起慰问过抗日将士。”马拥护说着，果真取了账本。

账本简单得像一张白纸，显然做过了手脚。知道了这个情况，马伯雄也无心去看了。从马拥护家出来，他又走了几家杨姓人家，给他们减租减息，普遍的态度却不很积极。在半山腰的一个扁窄院子里，见不大的场地上堆满长腿大白菜。两孔土窑洞旁，用砖头垒砌的一个锅台坐口大铁锅，锅里翻江倒海热气腾腾，一个女子抱着菜往锅里投，另一个女子在炉灶下面不住地添柴火。蹴在锅台上的是个中年人，他用一把火钳翻着大白菜，在锅里打上三四个滚，水淋淋地捞到另一个大瓷盆里，被等候的女子端走，倒入一个冷水缸，几个女子“哗啦啦”使劲摆菜，接着麻溜地捞出，捆扎成一束，放在碾盘上控水。

“姨姨，姨夫，腌菜呢？”马伯雄主动打招呼，问。“哎哟，是马公子，看我们这儿乱七八糟的，多不好意思。”唤作姨姨的把双手放围裙上，来回着擦，男人一卜敛跳下锅台打招呼，却不知接下来干甚，就呆站在一旁。

“你们继续忙活，我也是随便走走，和你们拉拉话。”马伯雄说着，不好意思了。姨姨是家里姨的亲妹妹，当年就是她介绍姐姐给马老爷续了房，姐妹俩都住在杨家沟，但除逢年过节走动一两次，平素并无往来。见马家公子上门，全家人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马伯雄拉把凳子坐在水缸旁，看着她们摆菜，和她们拉话。问起减租减息，又上锅台的姨夫飘来话，说今年这么好的收成，不需要减。姨姨说地主家也是不容易，买地要花多少钱呀。说实话，你们是不是怕减租了，地主再不给租地了？马伯雄问。姨夫嘿嘿笑着，说这个顾虑也是有的，其实光景过得好不好，主要看老天爷照应不照应。天不下雨，地主和租户一样穷，下了雨也一样好。

几天调查下来，马伯雄想不出如何应对。吃早饭时，他对父亲说减租减息真不好弄。父亲说不弄，政府不答应；弄了，地主不高兴，佃农们也不积极。他说正是，成了几头不讨好的事了。父亲说你就实事求是弄。实事求是，马伯雄想着，有点醍醐灌顶的意思了。

回到县政府与各路调查组碰头，除个别被冰雹打过的村庄，大家的汇报大同小异。马伯雄说了自己的想法，今年第一次搞减租减息，与其拿指标逼下面，弄出假合约、假数字、假手续，破坏生产力的话，不如让他们按自家的实际情况主动申报，也就是说，让地主和佃农商量着减租减息。而我们呢，等待观察，以静制动，出现了问题及时协调解决。至于今后，边走边看，有问题就改进，大家意下如何？

“我不同意。”万仙如走进会议室，她的一句不同意，语惊四座。

“请你说说理由？”马伯雄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说。

“一切尚未实行减租的地区，其租额以减低原租额的百分之二十五为原则，不论公地、私地、佃租地、伙种地，也不论钱租地、物租地、活租地、定租地均适合用之。这是根据地的土地政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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