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满院
在我老家的村头,有一棵皂角树,这棵树高大挺拔,远远地就能看见,它是我们村最为明显的一个标志。可树龄到底有多长?谁也说不清。我曾问过爷爷,爷爷说,他小的时候,这棵树就长在那里,到底有多少年了,他也不知道。
这棵树,可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在我们村人的心目中,它就是一棵“神树”。
这棵树主茎很粗,底部要四五个人才能抱住,在一人多高的地方分了杈,分为三个大股,这三个大股围成一个小平台,一级分杈上面有二级分杈,二级分杈上面有三级分杈,三级分杈上面有四级分杈,层层递进,整个树木有十几层楼高。树冠非常宽阔,枝繁叶茂,形成的树荫范围很大。它坐落在我们村外的西北方向,离村子只有三四十米远,正好处在南北方向与东西方向两条大路交会十字的一个角上,自然就成了南来北往的、东来西去的车辆和行人歇脚的地方。大热天,拉架子车的、赶牛车的,走到这里,常常在树荫下歇息一下,乘会凉、喝点水、拉拉话。
在这棵大树旁边不远,就是我们生产队的打麦场,打麦场很大,因为那时候没有联合收割机,也没有脱粒机,夏收都是先把小麦从地里一捆捆收回来,摞成麦垛子,然后再一场场碾打。夏收持续的时间很长,一般得一个多月。不像现在,大型联合收割机一上,三天就没麦子了,一周“三夏”结束了。那时候,打麦场是人们夏天干活的主要场所,大热天在打麦场干活休息时,人们都会来这大树下乘凉。
夏天的夜晚,月亮明光光的,我们一帮小孩子拉一张凉席,就躺在树下听大人们讲故事、谝闲传。我最早知道岳飞、三国演义、水浒里的故事,就是在这棵树下听老人们讲的。我们也常常在这里举行爬树比赛,看谁爬得最高。有一次爬树比赛时,有一个小伙伴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可把我们吓坏了,心想这下他的胳膊、腿可能摔断了,可没想到,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转过身走了。哇,真是棵神树呀。
有一年夏天,生产队长派我爷爷看管打麦场,我给爷爷每天送饭,每次都是送到树下,爷爷在这里吃。有一天中午,我给爷爷送一大碗浆水面,拿了一骨朵大蒜,爷爷最爱吃浆水面就蒜,他那天很高兴,就给我讲了一个和送饭有关的故事。他说离我们村不远有一个村,叫慈母村,这个村原来不叫这个名。村里住着母子二人,儿子叫丁郎,丁郎幼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儿子性格粗暴,对母亲很不孝顺,稍不如意就打骂母亲。有一天丁郎耕田间歇,无意中看到地头的树杈上有几只小乌鸦正在反哺一只老乌鸦。丁郎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如梦初醒,联想起自己的老母亲,风烛残年,忍饥挨饿,步履蹒跚地为他每日送饭。自己不知母恩,反而暴虐老母亲,连乌鸦都不如,一时间良心发现,懊悔不已。恰在这时,母亲拖着病体来到田间给他送饭,他急忙放下犁架,到地头接母亲的饭箩,慌乱时竟然忘记丢掉手中牛鞭。母亲见他执鞭而来,以为儿子嫌饭送迟了,又要打她,母亲连惊带怕,心灰意冷,遂一头撞死在地头的树身上。他失声痛哭,喊着娘啊娘,儿子不孝,是儿害死了您啦。母亲死后,他思念母亲,就砍伐了地头的那棵树,雕刻成母亲的像终日侍奉。从此,这个村就改名叫慈母村。
这个故事太感人了,它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
我在老家长到十六岁,这棵皂角树一直陪伴着我,直到1979年我考上学离开家乡的那一天。
后来我到外地工作,每年都会回家陪父母过年。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去皂角树下看看,那里有我童年的快乐、儿时的记忆。每次去,我都会想起爷爷给我讲的关于慈母村的故事。
八十三岁的母亲一直在老家住,她说老家院子大,畅快,串个门也方便。我们几个儿女觉得母亲年龄大了,一个人住家里太操心,可她坚持要住。只要回老家住,她就高兴,吃饭也香了,睡觉也好了,走路也精神了。过去回家看母亲,总是早上回去,下午匆匆忙忙又走了。今年我退休了,就在老家陪母亲住了一段时间。
一天晚饭后,我忽然想去村头转转,去看看那棵皂角树。
我出了村,来到了大树下,虽在晚上,好在树下路边装有路灯,能看清树的大致轮廓。打麦场早已不用,都复耕种地了,现在也没人来这里乘凉了。树旁盖了一个小井房,堆了一堆砖,还有几堆秸秆柴禾,我到不了大树跟前。我用手电照了照树身上面,看到枝叶仍很茂盛,但结的皂角已没有过去那么繁了,个儿也没过去那么大了。我心想,树也老了。是啊,当年在树下玩耍时我还是一个翩翩少年,而今我已成了两鬓斑白的退休老人,树岂能不老?
受我手电光的影响,几只鸟儿受到了惊吓,扑棱棱地飞走了。
我站在树下,面对着这棵浑身刻满岁月沧桑的大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忽然觉得这棵树就像一位期颐老人,虽历经磨难,饱受风霜,却从未倒下,依然坚强地挺立着,忠诚地守望着整个村庄,护佑着全村的男女老少。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