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弛
雨来的时候,应该是半夜。
像一个蹑手蹑脚的人,悄然来到人间;又像一个窥秘的淘气鬼,故意试探人间;还像一个慈善家,给人间送来清凉;更像一个音乐家,微雨敲窗,声声吟唱人间。此时,大多数人已经酣醉梦乡,而邝静却还在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今天晚上,她由仰卧到背卧,又由背卧到仰卧,最后又到背卧,似睡非睡的状态在不断地折腾中已持续了几个小时,不,应该是几年了。
自从进入更年期,她的睡眠就一直不好,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如她在这个世界上,看似精精明明,实则越活越糊涂。好在,她已由一开始的焦躁不安到了现在的顺其自然。凡事习惯就好,看惯的看不惯的,都可以用“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来解释,无所谓对错,只是每个人的世界观与方法论不同而已。世界是大家的,谁也把谁挤不出去,这一点倒是给了邝静很大的做人底气。
雨起先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时不时“扑哧”笑一声,就抿住了嘴;随后又像一个犯迷糊的老奶奶,轻轻地絮叨着,东一句西一句,不知所云。她们的声音不紧不慢,不高不低,刚刚好。也许雨也知道,有一个中年女人正在悄悄地倾听它的心事。
此刻,躺在炕上的邝静彻底没有了睡意,但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因为睡不着而着急,只是静静地躺着,不想睁开眼睛,任黑暗在这个夜晚、在这个世界蔓延。活了半生,有些东西即使不看,她也知道是什么样子,况且有时眼见并不为实。她知道,此刻的天空是黑色的,因为没有响雷,更没有闪电。
也好,一个人在这没有尘嚣的暗夜里,才会有一种彻底的放松。其实,人生只有在至暗时刻,只有在感到无药可救时,才能幡然醒悟,才能对人生对生活对世界有更深的理解与认识。如果苏轼不经历乌台诗案,又如何会有东坡居士的雅号,又如何会有“大江东去,浪淘尽”“拣尽寒枝不肯栖”“一蓑烟雨任平生”“黄州惠州儋州”等诗句流传至今?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对黑暗的惧怕。只要拥有“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豁达与淡定,就一定能走出黑暗,就一定会迎接新的光明。
不知不觉,雨声似乎改变了节奏,由一开始的一滴、两滴、三滴,进而开始了匀称的滴滴答答,仿佛母亲曾经哼着的催眠曲,绵长而悠扬。突然之间,一股酸酸的味道涌上邝静心头。
小时候,邝静最喜欢下雨天,因为只有下雨天母亲才不用去地里劳动,才能在家里做些针线活,才能陪陪邝静和弟弟们。可是,下雨天总是那么少,母亲能歇着的时候也总是那么少。那时候的母亲是多么年轻呀,可母亲总是顾不上梳洗打扮,总是忙完家里忙地里,没黑没明地干活。那时候邝静就总是问母亲,为什么总会有这么多的活要干,母亲也总是无可奈何地说,生活嘛,就是要往出生一些活计,要不然怎么会叫生活呢?想想也对,如果没有不断翻新的生活,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可是母亲的美好年华却被生活一点一点慢慢榨干,这又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啊!
如今母亲年近八旬,却依然隐忍坚强,处处为儿女着想,尽量不拖累儿女。就在前几天,母亲还亲自做了荞麦凉粉,让父亲给邝静送到单位上,她怕女儿天热上火中暑。多么好的母亲呀!尽管邝静也在尽力孝顺着母亲,可天下儿女又有谁能真正完完全全报答了父母的恩情呢?
躺在黑暗的怀抱中,听着雨点有节奏的旋律,邝静想,这人世间的事还真说不清,比如这夜半,比如这感慨,比如那些冥冥之中的报应,还有那些一去不返的往事,哪一个不是生活中不可多得的风景?人生如茶,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不过是一片树叶而已,没有什么了不起,也没有什么对不起,该生长时生长,该舒展时舒展,该沉浮时沉浮,该落幕时落幕,如此而已。但不管在哪个阶段,都应呈现出一个最好的自己,做最适合的那抹风景。
风吹在每一片叶子上会有不同的表现,景在每个人心中会有不同的体验,这黑暗中一个人对雨声的静静倾听,又何尝不是一种风景?天籁之音为你而生,大千世界为你而在,此刻的不眠之人又是何其幸运!
迷迷糊糊中,仿佛又看到了母亲年轻的脸庞,又听到了母亲轻柔的催眠曲,枕着夜的温柔,邝静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模样,未必是她想象的样子,但有母亲的陪伴,她如婴儿一样,什么也不惧怕,正如有苍天的眷顾,谁也挡不住季节的轮回一样。
明天,又是一个晴朗朗的夏至。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