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水无情,几乎把美丽的姑娘推到了鬼门关。
她烦极了,这麻烦怎么总是追着自己跑啊?这个车间她觉得只有满仓人好,又厚道又勤快,还能容忍她发飙。那天她上完厕所回到操作台,莫名其妙地冲人家发起火来,骂人家是地主黄世仁,是资本家的走狗,没有一点点人性,也不知让人轻松一会儿,就知道生产、生产、生产,都快把人逼成机器了。突然,她骂着骂着疯狂了,双手乱舞乱叫,猛地将那操作台一通噼噼啪啪拍打。
蓦地,熔炉里的坩埚突然吊起来,又咣的一声砸到地上,铜水四溅,满天红遍。忽小月倏然愣怔了,刹那间感觉肚子被狠撞了一下,就栽倒在地上了。
等她慢慢睁开眼帘,看见周围站满了人,忽大年、黄老虎、满仓、门改户……还有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
当时,没人埋怨她突然爆发的失控行为,只是告诉她刚才那一幕太危险了,那炉铜水像一团超级蜂巢被摔到地上,溅得到处都是铜水,碰到啥烧啥,沾到谁烫谁,满车间鬼哭狼嚎的。奇怪的是坩埚边的人,只溅了些许铜沫没见大伤,却有一团铜液飞越操作台端端打到了她的肚子上。
天哪,可能有只神奇的手操控着那团铜水,如果铜水再高一点,肯定就毁容了,就把女人的骄傲毁掉了,再低一点,后果更难堪,肯定把女人的珍贵熔掉了。忽小月不想回答任何问题,睁了一下眼皮就闭上了。
万幸,万幸……
多亏,多亏……
这话都是谁在说?好像有忽大年,有满仓,有哈运来……似乎大家都在说,都在告诉她一个严酷的事实,她刚刚从一个危险境地侥幸逃生。如果……如果什么呀?你们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来看我的笑话?忽小月想,如果那一锅铜液再溅高半尺,她是不是就昏死过去了,那她也就永久解脱了,她实在不想在这个神秘的长安厂干了……
六十四
铜水无情,几乎把美丽的姑娘推到了鬼门关。这一推,推得忽小月整个肚皮血肉模糊,每次换药她都会声嘶力竭地骂人,骂连福,骂满仓,骂班主,骂忽大年,好像只有这几个人被骂了不会被追究。可是,等到肚皮上一圈圈渗着浓稠血污的纱布终于揭去,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白皙的肚皮丑陋不堪,足有两巴掌大的疤痕横贯乳下,一块块新长的红肉与一道道隆起的肉棱扭曲到一起,像撕开的面团,那位笑眯眯的医生还过来安慰:放心吧,不会影响以后生活的。
不会影响以后什么生活?她问了几遍才明白,是说不会影响她以后怀孕生孩子,也不会影响她社会交往,仅仅肚皮上汗腺减少,天热发痒会不舒服。
而且医生不停地说:万幸伤在肚皮上,脸蛋还是这么漂亮。但是我们的小翻译想了,这还不影响生活吗?哪个男人揭开她的衣服,见到这般模样敢上来拥抱?谁以后被她脸蛋迷惑上杆子,肯定就是个十足的倒霉蛋了,也许那个连福回来目光朝这一瞥,就会吓得连退三步吧?
忽小月哭了,哭得悲痛欲绝,哭声钻进了住院部的角角落落,医生护士一遍遍过来劝她不要哭了,哭坏了身体就划不着了。可她心想,白生生的肚皮烧了这么大一块疤,尽管衣服可以遮住,那也是破相了,哪个男人愿意抱着满肚皮疤痕的女人过日子?哪个男人看着稀烂的肚子能不吐胆汁?也许哭声可以赶跑恐惧,所以她早晨一醒来就哭,一直哭到太阳落山夜幕拉开。
满仓也过来劝她不要哭了,这是人生命里注定的磨难,以后日子还长着呢,碰上啥难事都要会想,只要挺过去就会柳暗花明。忽小月当然想要柳暗花明,谁能发明什么药把肚皮修复了多好,可这咋可能呢?靳子也赶过来劝她不要哭了,哭得长安人都知道她毁容了,以后可咋找对象呀?忽小月心想伤疤没在你肚皮上,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她知道靳子能来劝她也是好心,谁会劝病人往绝路上去?所以,她后来强憋笑容自嘲:以后哪个男的想来占便宜,我撩开衣服吓他做三晚上噩梦。靳子手点着她的脸颊说: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就凭你这脸蛋,多少男人做梦都想亲着你脸蛋睡觉呢。
忽小月苦涩地摇摇头,两人不由自主提到了连福,那个戴上手铐的工程师能去哪儿劳教呢?尽管长安人知道他俩已经结婚,同车押运已算不上作风问题,可是和一个有历史污迹的人结合,就像掉到苦海里拔不出来了。所以,靳子让她赶紧公开那张结婚证的真相,如今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没人会追究以前押运的事了,那场折磨人的噩梦就算过去了。
而忽小月却拒绝了这番好意,说:那张结婚证好多人都见了,假的也成真的了,他连福回来有良心就一起过日子,没良心看我不顺眼,再离婚也不迟呀。靳子叹口气说:月月啊,你这样,就让我和你哥一辈子背上包袱了,假的就真不了,当初我领你到街道办去领证,是为躲避黄老虎作践寻事,如果当初给你个开除的处分,把你撵到社会上,你喝啥吃啥?现在时过境迁了,可以公开真相了,无非说你当初撒了个谎,哪个人不撒谎啊?忽小月觉得跟嫂子话不投机,就合上眼帘装作睡着了。 (未完待续)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