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江南

喝多了几杯酒，睡不着，忽然就听到几声隐约的敲门声，像雨点打在风雨剥蚀的门楣，又像被岁月历练的手敲打在生满了绿锈的铜门环，我不知不觉地走了出来。
　　微冷，那风是稍稍地熟悉的，不用问候，即便我叫不出那风的名字，那风也是认识了我的！你的眼神带着一缕幽香，无声地浸染过来，是双溪的舴艋舟吗？那不是装载愁苦的啊！是一双轻柔的手，牵起一声刚念过天地悠悠的长叹，走了。
　　走了多远？那是风的记忆。隐约地，柔顺的石拱桥在多年的向往中显影，光滑的石阶上，你的木屐敲出一串缓缓的音符，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瞥，就走进某个砖墙夹持、青苔满布的深巷里了。
　　巷子里有隐隐的叫卖声传来，仔细听，好像是杏花。春雨乍停，头顶还是有濛濛的雾气，像雨，又不是雨，湿润的却是你的一双眼睛，躲在一幅半透明的油纸扇后面，轻轻推开一扇朱红的窗棂，纤巧的手指上，没有鲜艳的指甲油。不用开口，杨柳岸的晓风残月便从那窗口浅吹冷照，让我差一点酒醒。
　　然而我不愿酒醒，你太息一样的目光点亮了我的面容，江南的清晨在一声鸟鸣里鲜活起来，随之醒来的是我的每一个毛孔。
　　我怕桑叶油油的绿醉倒了憨厚的蚕儿，我担心柳絮纷飞的倩影让灵巧的蝶迷失了回家的路，我还怕油菜花的金黄里勤劳的蜜蜂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我又担心豌豆花的清香里，叫蝈蝈糊涂了自己吟唱的主题……可是，可是就在那浓浓的柳荫里，忽然传出了一声清脆的短笛，短笛滋润了老水牛的双耳，吹直了一个个插秧的背脊，乌篷船划开纱一样的晨雾，去赶热闹的早市。
　　江南的阳光是你柔嫩的手指，撩开雾纱，悄无声息。蝉的叫声里，杨梅和枇杷暗地里较着劲儿生长，偷偷地珍藏一份到时候才展现的甜蜜。长檐下的阁楼里，绣花女儿的每一个眼神都藏在了密密的针线里。湖畔的绿荫下，不见了钓翁的酒壶，只见闲散的蓑衣和斗笠。某个幽深的门洞里，外婆或者祖母的故事在清凉的石板路上回旋，轻轻地碰撞着古老的砖壁。
　　倏忽夕阳投下长长的影子，白墙灰瓦的上方有隐隐的炊烟升起。溪水带着一片落花流走，然后不留痕迹。深巷里或许传来很轻但却坚定的关门声，像沉重的叹息，在这叹息声中，江南的上空也渐渐空旷，色彩渐渐失去了层次，一幅写意的水墨画慢慢呈现开来，画中有浅浅的你。
　　月亮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升起，空气里开始弥漫《春江花月夜》的旋律，缠着头帕的船娘开始唱起古老的吴歌，吴歌随风，风随你。
　　在这个人人都向往轿车和别墅的年代里，忽然想起你，和那些关于你的文字，那些文字一个一个地荡漾开去，桨声欸乃，那些水波纹一圈一圈地，让我此生再也走不出那个烟雨朦胧的梦。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