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天,夜较为长些,五六点钟,仍是黑阴阴、雾霭霭的。快七点钟时,听得见的是露水跌落在玉米叶上的声音。再晚一些,太阳微微抬头,阳光透过两株玉米之间的蜘蛛网,网上的露珠闪闪发光。秋天的早晨微微凉。
村里的男人,大多都在外奔波忙碌,穿梭在田地间去亲近农作物的都是如母亲一般的老实农妇。说实在的,曾经,我过分嫌弃在玉米地中的母亲。
“嗨!老婆子,我回来了!”我就像孩子一样招着手蹦蹦跳跳地冲到她面前。想当初匆匆离开家乡,离开母亲。而今,一切又在眼前。母亲是骑着摩托来接我的,戴着手套,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裸露在外面,皮肤暗红,大概是冻着了吧!指甲缝里全是泥土,指甲盖像是遭了殃。大拇指的指甲盖上有两条特别明显的甲棱。她的发丝间夹杂着几根玉米须。
母亲素来都是大忙人。刚踏进家门槛,便说:“你先喝点奶茶,妈先把地里的玉米拾掇回来再做饭,很快!”她发自内心的笑及眸子里那种略带渴求的期待,当然的,我读得懂。她依我同她一齐去了,答应的时候掺杂着不该有的硬生和客气。
路上,在反光镜和太阳的作用下,母亲的泪闪烁着,狠狠地刺痛了我本就已经开始哀伤的心。她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她需要支持,她想我了,她累了。
次日,我估摸是五点钟,世界静悄悄的,屋子里原来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应和着父亲因太过劳累而有些沉重的鼾声。后来,只有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那一刻,我所在的世界里似乎只有她一人。悄悄地看着母亲蹑手蹑脚地挪动,突然间,种种往事浮现,重睹了旧日的事物:木门上的一道道刀痕,沾满泥土的木门槛,挂在外面晾晒的小白菜随风摇摆,“咔——咔——”作响,母亲坐在院中瘸腿凳上,眼神空洞。
八九点钟露水蒸发了,在明媚的阳光下,万物都是喜气洋洋的。我得下地了。在小路上,全是家乡泥土的气息,分外沁人心脾,路边的杨树和柳树送来清香,以及小河、房舍和粪堆的味道。
我吹着口哨悠闲地向前迈进。
远在十几步之外,一个被生活压得近乎愚钝的妇人乍地出现,她跪在早已砍倒的玉米秆上,双手配合,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揪住玉米外叶往下扯,瞬间一个金灿灿的结实的玉米棒裸露在太阳之下,将玉米棒左右轻轻一晃,再一掰,顺势抛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玉米棒落地的那一刻,便归妇人所有。她佝偻着,弱弱地往前挪,大概腰又痛了吧。
半蹲在母亲身侧,我看见她的眼尾纹和抬头纹印痕处,堆攒了一层厚厚的夹杂着玉米地特有的黑色的尘土,眉毛上挂了一根玉米细须,鼻头油油的,直发亮。脸蛋因长年已久的红血丝和太阳的作用而呈暗红色,铺着一层薄薄的浮尘,特别有雾感。嘴唇已不再光泽红润,唇皮微微干裂。较丰满的颏颔也堆积了杂尘杂物。
“嘿!看啥,快掰玉米,不一会又是晌午了!”
一如既往地我选择了她后方的玉米开始下手,动作生硬略显奇怪。
母亲偶尔站起来,像猴子望月似的动作看看她的右方、前方、左方,继而微微抬头眯着眼睛看看太阳,大概是在估摸几点了吧。当面向太阳一侧时,母亲像个孩子,脸颊更显红通通的,不水润无光泽,尽是岁月和生活对她的爱抚。她身子向前探着,微风一抚,衣服上的玉米须和杂七杂八的东西挣脱开来,有的坠落,有的随风飘浮。风中溢满这个农妇的微笑。站立的她,又像是初夏时田野间的稻草人,风雨无阻!
“嘿!臭小子!别偷懒!”这声音绵绵的、柔柔的、暖暖的。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