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慢性子,过的生活也是慢生活。
我相信环境能够改造人,我的慢性子就是周围环境改造的结果。
我出生于那个令国人热血沸腾的“大跃进”年代,刚刚学会走路的我,因为饥饿,细瘦的双腿竟扶不起羸弱的身子和硕大的头。那时候我整天坐在自家门口看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观察和思索问题。因为体质虚弱,记忆里学生时代,我很少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类体育比赛。生活将我抛向一边,我的生活节奏就自然慢下来了,与别人相差了一大截。
我在农村长大,父母亲都是不识字的本分农民。那时的农村生活相较现在还非常原始,生命里的切身感受也就非常深刻。农村生活简单而绵长,太阳从东山走到西山,人与家禽家畜共同生活,一切都显得和谐自然,我自小就融入了这种生活。高中毕业,我回家跟父亲学习种地,当了三年半的正式农民。农村一年到头,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庄稼人的心里谁也不曾想着用一个早晨干完一年所有的农活。何时播种,何时收获,那都是老天爷早就规定好了的,如果我们违背了老天爷规定的农时,一年的忙活就只能收回来一些麦草和谷秆,我们的劳动就成了白劳动。农村生活是一种耐力的较量,一切都是在缓慢而有序地往前走,再急性子的人也要被生活磨去棱角,循规入辙。
基于生命个体的期盼,十三岁那年我跟师学习中医,我曾幻想过白发飘飘成为老中医的那一天,也准备好了用一生的时间慢慢地熬,等待理想的慢慢羽化,为此我曾走过十多个春夏秋冬。后来因为环境所迫,还是痛苦地告别了我曾决心为之奉献终生的中医专业,倒是那时为了开药方而写毛笔字的嗜好在后来的生活中得到了沿袭,并被不断放大成为如今的志业。我想生活中别人可能是种豆得瓜,于我却成了种瓜得豆了。生命历程中的不得已转轨,使我再一次认识到这是命里注定的事情,只能随缘好了。
我无力改变自己的慢性子,也懒得改变自己的慢性子。但妻儿想改变我的慢性子,想方设法种种努力,却始终没有奏效。妻儿后来干脆就撒手不管,随我自然生长了。生活中熟悉我的朋友,交往中接受了我这慢腾腾的生活态度,但有新认识的朋友为我着急,认为我与快节奏的社会生活严重脱节,他们有责任拉我一把,否则就显得不够朋友。于是有朋友教我学开车,他们要用现代化交通工具扩大我的生活半径。但我思涩手拙,结果就将朋友的车子开到路边的水沟里去了。朋友只是无奈,其实我早就认为自己无药可救。我知道自己落伍,与时代格格不入。许多人生机遇都是被捷足先登者拎走了,我拾起来的机遇是被别人踩了几百遍的不要的机遇,这也注定了我不会荣耀发达。
每天的太阳不是我们着急等出来的,我的每天却常常被太阳唤醒。我慵懒地走出门,太阳明亮地照着慢悠悠的我,后面是与我一样慢悠悠的影子。坐地日行八万里,加上我的行走,那该是多么快的一种速度呀!
许多年月,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烧熟的生坯子。我多半的学生时代是在“文革”中度过的,生命中知识的链条没有铆牢焊好,人生曾经的那一段永远落下一个空白。我经常回过头去做几十年前早就应该做好的工作,这样不仅费力而且需要时间,我得有耐心,走好生命的后半程。
我是一个古典情结浓重的人,向往诗意地栖居。读李白,我随李白驾一叶扁舟凌波江上;读杜甫,我随杜甫骑毛驴夜宿茅屋;读王昌龄,我随王昌龄挥戈戍边关;读陶渊明,我随陶渊明悠然见南山……打开时光隧道,顿然思接千古。欲逸出烦嚣生活而不能,怎一个“苦”字了得?于是,我常常独步荒野,脚到哪里人到哪里,不想行走时就随地而卧。山不语,水长流,草给我一绿,花迎我一笑,那是精神最快乐的日子。天地空阔,时光被太阳的轮子熨平碾展延伸了长度。头顶的那一片白云正是我心中的白云,那就驾了长风,远走天边。
我已被墨浸泡太久,我实在分不清书法就是生活还是生活就是书法了。心系一处,人生方能走向纯粹。人磨墨,墨也磨人。纵然秃笔成林,废纸成山,退墨如海……日复一日,生命必将老去,当我熬到满头飘雪的时候,我期望那时会有一个结果,不过开花不一定结果。没有也罢,人生曾经的过程,终也不悔。
编辑: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