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我驱车回到魂牵梦索的故乡。
车子爬上山坡,拐过湾里,老屋便赫然在目。满心期待那个站在场院外面望着山嘴嘴等待的身影不会再出现了。停车走进院子,房檐下再也没有为我洗尘的一盆温水。厨房的烟囱少了袅袅炊烟的问候,屋子里消失了严肃却温情的话语。一个声音从我的胸腔里涌起,爸、妈:儿回来了!回答我的,只有屋檐下燕子扇动翅膀的“扑棱”声,好像在说:相识的人,我比你早回来了。
是啊!我是早该回来的。哪怕为他们熬一碗汤药,揉一次僵硬的腿脚,烧一回冰凉的土炕,但我没有。因为那时,我还没有尽完作为战士的义务。现在,解甲归田的我终于回来了。迎接我的,只有院落里遍地的荒草,蒙着厚厚灰尘的窗户,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守着的大门和蛛网密布的屋檐墙角。
燕子“喳喳”叫着,在我的头顶盘旋,又飞开去,飞向后山。
我知道,该去后山了。想到此行的目的,我的心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我回来,是为了了却自己的心愿——和弟妹们一起为父母立一座墓碑。但我该为你们树立一个怎样的墓碑,写下怎样的碑文呢?我的爸妈!
想起带着这个问题,我走访许多长辈和亲友时的情景。从他们不同的讲述中,我第一次多视角地了解了父母。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永远是严肃的。我们兄妹四个都惧怕他。但现在,我知道,父亲待人和善,交往广泛,与人谈笑风生,尽显温情;他曾经的威严使我们不能逾越传统的道德规范,社会的法制纪律,在成长的道路上不迷失,直到今天。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现在,父亲在我的心中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父亲聪慧好学,少年时考入县立中学。一九五八年爷爷因公罹难,他被迫辍学进入西安一家工厂工作,半年后考进了技工学校,是个优秀的技校学生,有为的青年工人。一九六二年底因国家政策原因返乡务农。但他从未抱怨命运,更不怨天尤人,始终乐观上进,把农村当成自己人生的广阔天地。
父亲回乡后,先担任村小学的教师,后被推举为生产队长、大队会计二十多年,始终勤事谨职,克己奉公,带领乡亲修路造田,打井引水,襄赞公益。改革肇始,父亲率先栽果树建园林,从事商贸,以勤劳致富领风气之先。父亲急公好义,乡邻有事都商请于他。在亲友的眼里,父亲爱读书,善书法,不仅能写会算,还善于处理各种繁杂的事务,常帮助乡亲化解纠纷,是亲友们的主心骨。可谓“宗族有光留墨迹,乡闾无讼化淳和”。
在乡亲们的心目中,父亲为人机敏,性情宽厚,敦兄睦弟,有让梨之仁,分醪之惠。让乡亲们赞叹的是,父亲几次经历大灾大难的考验,历经艰苦岁月的磨练,始终不屈不挠,没有被贫穷压垮,没有被挫折打倒,领着乡亲们打胡基,烧砖瓦,收牛奶,贩粮食,从这些最苦最累的事情做起,一步步改变着贫穷落后的状况,为山村发展留下了说不完的故事佳话。
母亲虽然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但她性情和善,知书达礼,与父亲琴瑟和鸣,相濡以沫,上奉高堂,下哺芝兰,和睦妯娌,周济乡邻,广受时人赞誉。父亲去世后,母亲在新疆和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年。我们想多让她过几天舒心日子,弥补对父亲的亏欠,但母亲惦记着老屋,惦记着她的庄稼,铁了心肠回到老家。不几年,竟早早和父亲团聚了,团聚于他们深深眷恋的土地。
现在,面对两座并排的坟茔,脚踏着父母曾经流过汗水的麦田,我心里豁然开朗了。亲爱的父母:你们以自身的淳朴善良、敦厚仁德、贤淑慈爱的品德为儿女树立了典范,在儿孙后辈的心中铸起了一座坚韧顽强、永远向前的精神丰碑。你们长眠的青山就是家乡为你们筑起的碑体,绚丽多彩的田野就是家乡为你们描绘的碑体图案,丰收与富足是家乡为你们撰写的碑文。这是任何妙笔都书写不出的,是任何丹青都描绘不了的,直到永远。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