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雅,是我父亲的堂弟,在他们弟兄辈中排行老三,我自记事起就叫他三爸。
三爸是我们村的小学老师,因为离家近,一直在家吃住。又因为三爸整天在学校教书,我和他见面、说话的机会并不多。八岁那年,我上了小学一年级,他忽然成了我的语文老师。望着讲台上他严肃的样子,我忽然对他有了敬畏感。在家我依然叫他三爸,到了学校则必须叫他老师。这种角色的转换,开始我还真不习惯。
自从和三爸的关系密切后,我的作文明显进步了,好几次语文课老师都把我的作文读给同学们听。后来,三爸要求我背唐诗宋词,因为没有书,他让我一首一首记在笔记本上。三爸肚子里装的诗词很多,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苏轼、李清照,几次下来我就记了一大堆。每次记完三爸都给我讲这些诗词的原意、背景、写法和特点,还要求我死记熟背。我曾仔细数过,大概有一百多首。这个小本子后来成了我的“宝贝”,我不但随身携带,而且有闲暇时就会翻开来读,合起来背,一直到1971年冬天进城参加工作,还在口袋里装着。
现在想起来,这些唐诗宋词确实给了我很大帮助,不但陪我度过了许多个苦涩、单调的日子,还在这些诗词的滋润下学着写诗,我知道自己开始写的只能算是顺口溜,可就是这些顺口溜源源不断地上了单位的黑板报,引起了单位领导的注意,在我学徒期未满时就调到了办公室工作,使我的人生发生了很大变化。
这些,我自然明白是三爸帮助教育的原因,所以每个星期天回家,我都要和三爸坐一会儿,给他汇报我的工作和写作,听他的意见和批评,而三爸说的最多的还是读书、学习,要求我努力工作,鼓励我坚持写作。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文章在什么地方发表,写的东西都在我的笔记本上,我也曾挑出一些自认为好的给三爸看,三爸从不推辞,每次都会一字一句地看,并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见。1980年春天,当我把发表在《西安日报》上的第一篇散文给三爸看的时候,三爸高兴得连说好。我说是个豆腐块,太小了。三爸说,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就好,鼓励我一定要坚持,还说只要坚持就一定会成功。我记住了三爸的话,不管工作怎样忙,都挤时间读书学习。那时候,三爸已经快退休了,身体也不怎么好,但是每次见到他,他的手里都会拿着书或者报纸,他说他每天都要读书看报。一段时间,单位的事情多,我又负责办公室工作,三爸发现报纸上好久没有我的文章,就问我是不是不写文章了,我说工作忙顾不过来。三爸说,就说在报纸上怎么看不到你的文章呢?我明白他的意思,回到单位已经很晚了,我又捧起书来读。
我的散文集《那些事儿》出版后,我还是第一个送给了三爸。这是我写故乡的第一本书,三爸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说你能成,咋样?书都出了十几本了!”说完,从他的枕头下面拿出两张纸来,说:“这是我写的,你帮我改改。”
我说你是老师,哪敢改你的?三爸说,你现在水平比我高了。我说,不敢,我永远是你的学生。三爸笑了,要我先看看他写的文章。我打开一看,原来是表扬我的诗歌,实话说,是我们常说的那种“顺口溜”。
我说写得好,就是自己夸自己要不得,别人看了笑话他爸吹他侄子呢。
三爸“唉”了一声说:“就是你爷不在了,他要在不知道会高兴成啥样子!”
我说小时候多亏你的教育和我爷的巴掌,要不是你们,不知道我会是个啥样子。
三爸说棍棒下面出人才也不是没有一点儿道理。说完,自己先笑了。
那一年,我的祖父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三爸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三婶说一直在打针,可是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病人。三婶说那是看见他侄子高兴了。
2016年秋天,三爸病重住进了医院,我去医院看望,他问我的还是读书、写作的事情。我说,你都这样了,还关心我的事情。三爸说我总希望你把咱老家多写些。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三爸说,农村大、故事多、人也杂,有写头,还举了一些写农村题材作家的例子鼓励我。回到家,我想了很久,终于坚定了写《浐河岸边》这部长篇小说的信心。遗憾的是,我的小说还没着笔,三爸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得知三爸去世的消息,我非常悲痛。从这一天开始,这个世界少了一个关心我、教导我、鼓励我、鞭策我的人。站在他的灵前,望着他慈祥和蔼的遗像我一直不敢直视,因为我答应写故乡的小说还未动笔。
去年,新冠肺炎疫情袭扰,封城、封村、封小区,我经历一段恐慌和不安后终于静下了心,多半年时间的努力终于完成了《浐河岸边》的修改。当我把这本并不厚重的书敬献在三爸遗像前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编辑: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