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童谣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作者:付颖妮 时间:2021-03-01
俺娃睡,打洋柜,洋柜门儿掐谷穗, 掐了七斗八簸箕,回家给娃取馍去。 没有馍没有馍,险些儿把娃难了过, 解钮子,快哄娃,两个奶头像锥把。 奶不惊,吃不够,不如给咱割点肉, 猪蹄子,后臀子,把奶下咋个轮盆子,把娃吃得咋个猪娃子。 祖母坐在炕上,稀疏的白发在脑后扎了个鸽子蛋大的髻。祖母搂着我摇晃着,声音越来越小,听不见了。 我哭。祖母扯把麦秸,用铁勺,烧了碗面糊,一边喂一边哼着童谣: 羞羞羞,把脸抠, 抠个渠渠种豌豆, 人家豌豆打一担, 咱的豌豆么见面, 吃饱了,不哭了。 前奔金,后奔银, 奔楼女子亲死人。 人家下雨打伞, 咱有奔头遮脸。 坐在祖母怀里,祖母拉着我的手,轻轻地一推一拉,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我仰着头望着祖母白净的脸,呵呵笑,口水滴答滴答。 月夜,姑姑抱着我看月亮,那月亮黄灿灿,像块麻饼,又甜又香。光光爷,开白花,骑白马,耍大刀。姑姑出嫁了,我也满地跑了。 隔壁的八婆颠着粽子一样的小脚,撵到我家来。我抓着祖母的衣摆从她身后探出头来。 你个老妖精,不给你娃教好。显你能耐?!八婆戳着烧火棍骂,脖子底下馒头大的瘿瓜蛋儿上下跳动。 大雪纷飞,割肉三斤, 不记你的名和姓, 只记你脖子底下有个大楞登。 祖母笑:你把你八婆气坏了。八婆整天吵架,跟五妈。真恶,地主婆。我家好像也是地主噢。我婆可不是地主婆,又漂亮又善良又能干,会做花馍剪窗花会写字,还会给我教儿歌。八婆家的小哥一个儿歌都不会。五妈也厉害,我和小哥打架,五妈将小哥的手放在我的脸上说:抠。使劲。小哥呲啦一笑,拉着我,去玩泥巴了。 新嫁的堂姐回门来,引着新女婿。小狗大黄偎着我,冲着新女婿喊叫。堂姐的红嫁衣真漂亮,我也想要,长大了我也要结婚。 月亮爷,开白花, 有个女子给谁家, 给给县里王魁家, 王魁爱戴缨缨帽, 媳妇爱戴簪簪花, 舞楞舞楞熬娘家, 娘家门儿有个大花狗, 咬住媳妇不丢口。 堂姐拽了拽我的羊角辫,笑,白嫩的脸绯红,真漂亮,原来咋没发现呢?堂姐夫给了我三颗水果糖。 排排坐,吃果果。弟弟瞌睡了,给弟弟留一个。 我将手里的糖比来比去,怎么也无法分好,就往嘴里塞了一颗。 罗罗面面,姐夫来了吃啥饭, 杀公鸡,擀臊面; 杀母鸡,母鸡跳到花园园, 咯哒咯哒下蛋蛋。 一妈给堂姐夫卧了俩荷包蛋! 九爸在外面干活,年底回来。对祖母说没挣下钱。 豆芽儿菜,生拐拐, 盆盆生,手帕盖, 担到咸阳做买卖。 去了三年整, 空手转回来。 不过,九爸引回了九娘,瘦小的大眼睛的九娘。一家子乐坏了。祖母高兴得直抹眼泪。 麻鸦雀,尾(yi)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把娘关在门外头,不给吃,不给喝,顿顿吃饭打老婆。 老娘回来舔个碗,还说老娘不要脸。 老娘回来舔个盆,又说老娘不嫌逊。 家里从此再未安宁。祖母总是坐在炕上,消薄得如窗纸上的剪影,低垂着头,不言不语,任九爸九娘摔锅拌盆子。 二十五六了还没有婆家,整个村子就我一个老姑娘。祖母的童谣响在耳边: 石榴树,五个股,俺娘生我姊妹五。 大姐给给对门子,也会扎花缭裙子; 二姐给给油坊家,也会榨油崩芝麻; 三姐给给菜园子,也会务菜扎杏花; 四姐给给外郎家,也会写字把诗答; 丢下五姐没婆家,坐在门墩撕棉花, 撕着撕着泪汪汪,人家十七咱十八, 人家怀里拱娃娃,咱的怀里空嗒嗒。 嘿,我的婆呀!祖母一身黑袍,半夜在我的床前走来走去。真后悔——当祖母朝我走来时,我却钻进了被窝。 回到娘家,躺在九爸的摇椅里,九娘端了一箩爆米花放在我的身边,忙着给我女儿喂饭。九娘看着我将米花高高扔起,嘴接住,笑着说:熬娘家,享荣华,不享荣华不熬它。 祖母死了多少年了,祖母教的童谣大都记不得了。仅记得这几个童谣——我老了,这些童谣,和我一起走么? 编辑:慕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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