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八岁踏进军校大门,穿上仰慕已久的军装,便对“三接头”皮鞋心生向往。那时,我们身着“六五式”军服,甄别官兵的标志就是军装是“两个兜”还是“四个兜”。我们的“四个兜”上衣常常让比我们年长的士兵侧目,满足着我们初涉军营的虚荣。遗憾的是我们没有一双乌黑锃亮的“三接头”皮鞋,这是区别学员与干部的唯一外在特征。
度过了第一年的军校生活,我们已经懂得了如何在不违反规定的前提下张扬自己的个性。第一次放暑假,有同学利用请假外出的机会,在百货商场买了仿制的“三接头”皮鞋。当火车开动,站台上送行的队干部的身影消失在车窗外,买了皮鞋的同学便兴高采烈地换上皮鞋,把脚上的布鞋或收进提包,或扔进火车的垃圾箱。
一九八五年,全军换发“八五式”服装。戴上大檐帽,别上肩章,佩戴上缀了金色五星的领章,穿上合体的新式军装,好像一夜之间人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
换装后不久,听说学院的军人服务社卖“三接头”皮鞋——军品处理。我和几个同学冲到服务社,几番努力挤到柜台跟前,用三个月的津贴费买了一双皮鞋。回到宿舍,好一阵端详,才把脚伸进鞋子里,仔细地系好鞋带,在宿舍光滑的地面上来回走了几圈,又小心翼翼地脱下来收进柜子里。
这年寒假,我特意在天安门广场照了一张身穿新式军装,脚蹬“三接头”皮鞋的彩照作为纪念。
毕业到了部队不久,刚好赶上秋季发放服装,想着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干部的身份领到皮鞋,心里禁不住兴奋起来。谁知领服装时,司务长说我在军校发过皮鞋,还没有到发放皮鞋的时候(那时规定四年换发一次皮鞋,需交旧领新)。我解释说军校学员是不发皮鞋的,司务长就指着我脚上的皮鞋说“那你脚上的‘三接头’哪里来的”,我回答是在学校买的。司务长把嘴一撇:“军品是不允许买卖的,你骗谁?”眼里流露出对我这个“学生官”的不屑。我据理力争却拿不出买皮鞋的证据,只好等到服装发放结束,去军需股查我的服装供给介绍信。只见皮鞋后面的发放栏里赫然打着对勾,表示我确实已经领过一次皮鞋。尽管我对这个对勾存疑,认为墨水的颜色和其他对勾的墨水颜色相比是新鲜的,却不能改变我领不到皮鞋的事实。一度让我对“三接头”皮鞋失去了向往,甚至产生了怨恨。
“三接头”皮鞋也让我闹过笑话。第一次去军区机关送文件,站在机关领导的办公室门口,一声响亮的“报告”伴着铿锵有力的靠脚立正,把正在与人讲话的领导吓了一跳,也让我身后紧闭的一扇门突然打开。随着领导紧张的眼神,我回头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将站在背后。我连忙向后转,一声“首长好”,“咔嚓”,右脚跟坚实靠在左脚跟上。原以为我标准的军人动作会让首长满意,谁知首长用捏着眼镜腿的左手指着我,“小同志刚从基层来吧?要懂得保持肃静。”首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还要注意军容嘛!”我整了整军帽军装,没有什么不妥。随着首长的眼神,我看到了皮鞋上的灰尘与水渍,看到了鞋底边上露出的泥巴。
此后近三十年的军旅生涯里,除了正常的训练与战备执勤,我参加了数不清的应急处突、维稳抢险、边防建设,联合军演、重大保障等任务。其间,磨破了多少套作训服,穿烂了多少双胶鞋皮鞋,都已记不清楚,也无暇计较,更无心计较。但只要穿上“三接头”,我就要让它始终“黑又亮”。
如今,离开部队好几年,不再穿军装,但脚上依旧“三接头”皮鞋相伴。我总觉得和“三接头”皮鞋有一种相濡以沫的感情。初穿,它会让人觉得硬邦邦的,甚至有些硌脚,但它的坚硬会让人产生一种踏破一切艰难险阻的力量与勇气;穿得久了,它会随着人体皮肤的温度慢慢变软,有一种对脚贴心的呵护与关爱;它不会褪色,即使裂纹开胶,它都保持着黑亮的本色,用心养护,会让你的脚下熠熠生辉;它不会断线,它的鞋尖、鞋帮、鞋跟都是用线缝合连接,即使皮子烂了,线绝对不会断,鞋子再旧也浑然一体。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