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王邕来了,同来的还有卢象、窦冀、鲁收、朱遥。原来,这日窦冀邀了鲁收、朱遥拜访王邕,正好一同前来。
几人落座饮酒。半酣,戴叔伦让人抱来一卷细心包装的纸,道:“现今市面上流行之纸,规格太小,藏真兄狂草难以施展。前段时间,俺到了长安,设法购买了八十多张大尺幅之贡纸,全都给你拿了过来。”
怀素打开,见纸宽约三尺,长约六尺,高兴地道:“俺从来没见过如此大尺幅之纸张,真不知道如何感谢幼公!”
戴叔伦面向众人道:“要谢很简单,今日让藏真给咱们每人用这纸书狂草一幅,诸位意下如何?”
“好啊!”大家齐声应道。
怀素慢慢说道:“幼公,每人一幅没有问题,不过您第一次来时有句话可曾记得?”
戴叔伦挠耳搔首想了半天道:“还真想不起来了!”
“幼公兄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曾说过,请道州刺史元结来,每人赋诗一首与俺。”怀素道。“原来如此,为兄怎敢忘怀,只是元结大人这段时间一直不在道州,他若回府一定兑现。”戴叔伦回道。
“各位仁兄,俺给诸位每人写一幅字,还请诸位给俺赠诗一首。”怀素说罢,迈开醉步去展纸,但案几太小,放不下,他干脆把纸铺到屋外的地上,赤足濡墨,凝神调锋,视纸静穆,忽然,一声狂吼,飞一般地刷将起来。五幅字全是李白的诗句,他边吟唱边写,笔下看不到字句,看到的是使转如环无限舞动的线条。观者如同欣赏当空舞动的彩练,恰似在观赏美妙的笔舞,如在听激昂的乐章。只见笔随句进,句随篇终,目不暇给。
说实话,戴叔伦第一次见过怀素后,说赠诗的事一直挂在心间,但苦思冥想,未得佳句,刚才观看怀素这番表演,一下子灵感迸发,文似泉涌。待怀素书尽笔收,即吟唱道:
楚僧怀素工草书,古法尽能新有馀。
神清骨竦意真率,醉来为吾挥健笔。
始从破体变风姿,一一花开春景迟。
忽为壮丽就枯涩,龙蛇腾盘兽屹立。
驰毫骤墨剧奔驷,满坐失声看不及。
心手相师势转奇,诡形怪状翻合宜。
人人细问此中妙,怀素自言初不知。
刺史王邕之前也承诺赠诗怀素,早有思考,所以腹稿也来得快,见戴叔伦吟罢,便道:“本官牧此州,就与戴留后同作,献丑了。”王邕诗曰:
衡阳双峡插天峻,青壁巉巉万馀仞。
此中灵秀众所知,草书独有怀素奇。
怀素身长五尺四,嚼汤诵咒吁可畏。
铜瓶锡杖倚闲庭,斑管秋毫多逸意。
或粉壁,或彩笺,蒲葵绢素何相鲜。
忽作风驰如电掣,更点飞花兼散雪。
寒猿饮水撼枯藤,壮士拔山伸劲铁。
君不见张芝昔日称独贤,君不见近日张旭为老颠。
二公绝艺人所惜,怀素传之得真迹。
峥嵘蹙出海上山,突兀状成湖畔石。
一纵又一横,一欹又一倾。
临江不羡飞帆势,下笔长为骤雨声。
吾牧此州喜相识,又见草书多惠力。
怀素怀素不可得,开卷临池转相忆。
朱遥不甘落后,也濡墨驰笔,写出了诗稿《同戴叔伦作》:
几年出家通宿命,一朝却忆临池圣。
转腕摧锋增崛崎,秋毫茧纸常相随。
衡阳客舍来相访,连饮百杯神转王。
忽闻风里度飞泉,纸落纷纷如跕鸢。
形容脱略真如助,心思周游在何处。
笔下惟看激电流,字成只畏盘龙去。
怪状崩腾若转蓬,飞丝历乱如回风。
长松老死倚云壁,蹙浪相翻惊海鸿。
于今年少尚如此,历睹远代无伦比。
妙绝当动鬼神泣,崔蔡幽魂更心死。
卢象接过王邕递过来的笔,犹豫了会道:“俺现在还不能成篇,但有两句感触颇深,先写下来。”
怀素道:“不论长短,一句也行。再说,日月长在,何必忙乎!改天灵感来了再补充完善不迟。”
“这就好。”卢象落笔写道:“初疑轻烟淡古松,又似山开万仞峰。”
见卢象要搁笔,怀素接在手里,转身对王邕道:“幼公给俺这里起了个雅号‘绿天庵’,这‘庵’是刺史大人造的,大人题名如何?”
王邕道:“幼公起名,幼公题写最合适。”王邕推辞道。
“还是王大人题吧,在零陵这地方,谁知道俺戴叔伦为何人,但谁能不知道您刺史大人。”戴叔伦道。
王邕见推脱不过,便道:“恭敬不如从命,本官班门弄斧了。”待调好笔墨,他用工整的真书题了“绿天庵”三个大字。
夜深了,书成诗就,各有所获,人人皆欢,又是一阵痛饮,全都酩酊而卧。
此刻,“绿天庵”和这群人一样,暂时也睡着了,但在后世书史上却一直喧嚣不止,成为历代习书之人朝圣的地方。据《零陵县志》记载:绿天庵清咸丰壬子年毁于兵,同治壬戌年郡守阳翰主持重建,下正殿一座,上为种蕉亭,左为醉僧楼,有怀素塑像。庵后一处刻有“砚泉”二字,是怀素磨墨取水的地方。右角有“笔塚”塔,怀素写秃了的笔都埋于此。庵正北七十余步有墨池,是怀素洗砚之处,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