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叔伦和怀素尽管初次见面,觉得脾气合得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戴叔伦问:“上人,漆板习书如何?”
怀素道:“之前我曾制一漆盘习书,写了擦,擦了写,很快就将盘底磨穿了。我写大草,总觉得漆盘太小,很难舒展,就改成了现在这块漆板了。”
戴叔伦饮下一杯酒道:“在下出仕前,曾给鹤林上人写过一首诗。”他边说边走到漆板前,擦去一角,用遒美的欧楷书写道:
日日涧边寻茯苓,
岩扉常掩凤山青。
归来挂衲高林下,
自剪芭蕉写佛经。
戴叔伦还未收笔,怀素击掌道:“此地遍地芭蕉,俺咋就没想到呢!”话音未落,人已箭也似的冲出了大门,不一刻,抱着两米多长的芭蕉叶跑到漆板前展开,提笔调锋,狂草起来。周围看的人屏息静气,视线随着怀素那支秃笔在芭蕉叶上翻飞移动,写道:
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消。
观者屏息,心随笔动,当怀素落款“沙门怀素”那一刻,戴叔伦率先喊道:“好!”
怀素最后一笔根本不是在写,而是借着酒劲,将笔自空中戳将下去,毛笔戳到芭蕉叶,触到木板,“咔嚓”一声断裂了。“哇——”人们惊呼,怀素却全不理会,一声狂啸,抱起戴叔伦转了好几圈。
怀素狂喜,喜不自胜。戴叔伦给他带来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之“纸”——芭蕉叶。
放下戴叔伦,怀素满斟一杯酒,单膝跪下,举过头顶朗声道:“与兄长一晤,解俺多年愁结,从今往后,俺不愁无纸可书了。请受在下跪谢!”
戴叔伦急忙扶起,回礼道:“藏真,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允否?”
怀素道:“为兄解我无纸之心结,今有多大要求,小弟定当满足。”
“上人,此芭蕉叶可为三绝:一为绝妙好诗,二为绝妙好字,三为绝好习书之材,俺欲为之收藏,不知可否?”戴叔伦道。
“这有何难?现在就可以拿去。不过,诗另有主,是正言兄之大作《早梅》。”
“正言”是张谓的字,他嗜酒简谈,乐意湖山,和怀素是酒友,也是书友,在潭州刺史任上,因被奸人构陷,正停职待查。由于心情欠佳,正埋头吃闷酒,见戴叔伦夸奖自己,便站起来抱拳道:“多谢转运留后褒奖,拙作多有瑕疵,望多多指教。”
戴叔伦赶忙起身,离座施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刺史大人,才高八斗,声震霄汉,如雷贯耳,今日受教了。”
张谓抱拳回道:“岂敢!岂敢!”
“耳闻刺史大人诗书俱佳,可一睹您之笔力否?”戴叔伦道。
张谓道:“今日脑子倍感愚钝,改天给藏真赠诗。”
戴叔伦道:“大人诗功了得,望见教于下官!”
“不敢,次山(元结)是吟诗高手,下次邀他来聚,咱们筹唱与共,乐饮畅怀。”张谓道。
戴叔伦道:“张大人,改日戴某把永州刺史王邕大人也请来,咱们来个吟诗会。到那时咱们每人给藏真赠诗一首。”
怀素闻听此言,举杯高喊:“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戴叔伦举杯相应,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戴叔伦道:“刺史大人,可否移步去船上一饮?”
张谓半开玩笑道:“只要是喝酒,甭说上船,就是下海正言也乐意奉陪。吾本喜酒,乐意湖山,近来又无案牍之累,整日与藏真把酒弄墨,有的是时间。”
论过年龄,戴叔伦长怀素五岁,两人义结金兰,成为异姓兄弟。戴叔伦让随从托了写着张谓《早梅》的芭蕉叶,邀张谓、怀素同朱遥一道返回官船饮酒作诗、舞墨唱和,直到天明才在潇湘码头依依惜别。
张谓、戴叔伦、朱遥各回宿处,怀素带着酒劲径直奔向零陵县衙,找父亲钱强缠着要种芭蕉。钱强知道怀素猛利之性,但凡他想好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如果不答应,他往往会自行其事。他又想,儿子学习书法,成就显著,潭州刺吏张谓、永州司户卢象、处士朱遥这些人都常常登门拜访,应该支持。他挠头思索了一会道:“那就把东门外那十亩地种芭蕉吧,离家里还近点。”
怀素高兴极了,父亲说的东门外十亩地,就在出零陵城东门北行半里,上小冈又半里的地方,站立山头,极目远眺,潇水浩淼,远山叠翠,实可怡神。这里距家里还不足一里地,展脚即到,非常方便。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