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兴之所至随心所欲式的阅读。
忽忽又到了年末,心里不免惶惶起来。回顾一年来的事,真是乏善可陈,唯有读书的事还可略表。于是如同商铺里要年终盘点一样,回溯一下读书的印痕,也是给无意义的人生增添一点意味。然而一年来读了些什么书?有什么心得呢?又生出春梦了无痕的感慨。人生的空虚让人恐惧,虚无也让人绝望。
想来一年里毕竟拉拉杂杂地读了一些书,比如芥川龙之介的小说集《罗生门》,让我知道了短篇的雄奇瑰丽,再不敢生出将短篇注水抻成长篇的念头。又如毛姆的《人生的枷锁》使人深悟人生本无意义,而意义只在于你自己如何去描绘的道理。疫情期间杜门不出,便将索尔仁尼琴的《癌症楼》、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再看一遍。莎士比亚的悲喜剧也翻了一遍,却是循着一位前辈老先生的指引,去寻找这位天才作家如何水乳交融地将人生哲学不动声色地渗入艺术之中。这让我想起那个穿着像老农的柳青在火车上读英文原著的形象,那么《创业史》的艺术源头就要向更深更远处追溯。名著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常读常新,对我而言,只是到了这个年龄才能体悟到它的深刻,读时长生出悲欣交集之感。
读书明理这句话说得宏大却含混不清。大约中国的经典阅读在于师生之间的口传身授,若逃离那个语境,读时就会生出镜花水月的疑惑。其实大可不必将“理”搞得玄而又玄,所谓读书明理,若能探究出一件事的来龙去脉,谈出自己的一点领悟和理解就很好了。理解的是自己的一个想法,最终形成自己的一个观点,初时常惴惴不安,唯恐贻笑大方,久则奋然起念,若不敢将书本压在身下,却是书在读你,一生俯仰随人终是可怜,于是坦坦然着胡思乱想起来。胡思乱想的好处是你能自觉地将过去看似毫不关联的知识衔接起来。如我读《吕大临评传》,就同时去读卜正民主编的《哈佛中国史》的宋代部分,而关于张载、二程同朱熹的一些文字也一并拉来琢磨,你就有了一加一大于二的喜悦。古人讲读书有出入法,我的感觉读中国书易进不易出,而外国学者的研究才可以让人跳脱出来,在另一种视域下获得新知。
三十岁后,我才获得曾国藩不提笔不读书,此书不读完断不读它书的教诲。到了四十多岁,苏东坡的“八面受敌法”让我惊悚,那种美人迟暮般的灰败情绪让人沮丧。
一年来提笔时大多是在抄录,很少写所谓自己的文章了。那种阅读时产生的高山仰止的敬畏感让人不敢下笔,而在没有心得和积累时不断地重复自己也让人厌恶。孔子“述而不作”,我也是望门墙而止步。当文字开始记录人们真诚的心灵感受时,它另一面的虚伪性也凸显出来。我要做的,只是在静静的阅读里,看那些文字的过往,看那些文字背后不曾显现出来的文字,辨析哪些是谀扬,哪些是从心底里流淌出的真诚的情感。
窗外雪花簌簌下坠,毕竟一年又过去了。心绪的平静正是人到中年的状态。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