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怀素练字入了神,老毛病又犯了,点画如梨花碎雨,满天纷飞,当他换纸时发现伯祖父释惠融正站在了身后。
怀素便把自认为写得满意的拿给伯祖父,让他点评。他得意地想,伯祖父肯定要夸赞自己。
释惠融默无声息地看着,越看眉头蹙得越紧。他指着桌上的笔墨道:“你把三、四两行,重新书写。”
怀素心里有点怵,边写边回忆原帖。还没写到一半,伯祖父气呼呼道:“别写了,如此还能练出个啥名堂!执笔有法,凤眼为之大忌。真书握法,近笔头寸许;行书宽纵,执宜稍远,可离笔头二寸;草书流逸,执宜更远,可离笔头三寸。习书之法,在乎于心,心能转腕,手能转笔。手不主运而以腕运,腕虽主运而以心运,一定要关节外凸,指实掌虚,宛若握卵!”
怀素额头冒出了汗珠,取过一支笔,用力握住。
释惠融见了,执笔示范并讲解道:“所谓指实掌虚,是指贴管指宜实。小指贴紧无名指,用力外抵,勿使中指勾力将其压到掌心。执笔令力达指尖,非死力紧握。握之太紧,力止管而难注毫端,书之必抛筋露骨,枯而且弱。”
释惠融顿了顿,接着道:“你很在意《冠军帖》风神,用笔爽利,这没错。王僧虔说过‘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你正处在打基础阶段,对于你目前来说,‘形质’比‘神采’更重要。你要理解‘兼’的意思,也就是说二者缺一不可。作草应情性发形质之内,点画寓使转之中。观你之书,笔道油滑,一泻而下,浮而不入。”
他把怀素刚写的翻过来,纸背朝上重重地拍到书案上,厉声道,“还说入木三分呢?看看这背面,连笔都留不住。”
怀素从没见伯祖父如此愤怒过,用怯生生的目光望着他。
“《冠军帖》貌似爽利神速,但细心观察,其用笔,无不行中留,留中行,决不似你好溺偏固,任笔为体,恣意挥运,率然轻过。”释惠融口气缓和了些,他提笔膏墨,以第二行为例示范给怀素看。
怀素见伯祖父藏锋起笔,笔留而不驻,笔行而不急,运笔稳健,但笔速太慢了,便壮着胆子道:“伯公,写草书,像您这样不是太慢了?”
见怀素用手在空中比画着,伯祖父心气稍有疏解,气也消了许多,便道:“欧阳率更(欧阳询)说,作书‘最不可忙,忙则失势;次不可缓,缓则骨痴;又不可瘦,瘦当形枯;复不可肥,肥即质浊’,这些你自己还得去体会揣摩。”
怀素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些。
历经伯祖父的教诲,怀素知道了书法的一些窍诀,从此更加刻苦。
练习书法需要纸张,练习草书更为耗纸。为了多领一张纸,怀素给总管打洗脸、洗脚水。但多给一两张纸对一个写草书的人来说,还真是杯水车薪啊!
纸又写完了,怀素干脆脱下自己的僧袍挥洒起来,写完了抓起怀仁的僧袍又写,又写完了还不尽兴,便跑去制衣房,干脆展开整卷的布匹写。
布上写字太得劲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痛快,使他忘记了一切,写得正起劲,制衣僧回来了,怀素慌忙从他跨下往出溜,制衣僧一把没拽住,操起扫把捋将下去,怀素后背着实挨了一下,他也顾不上疼,急速逃脱了。
制衣僧把怀素告到主持那里,主持很生气,传来怀素呵斥一通,并让人抱来众僧徒抄写的经文逐一查阅,当看到怀素抄的经文草草难认时,非常生气。佛教徒有一种修炼就是写经。沐手上香,诚心诚意地一丝不苟地抄经,就是要表达对佛祖的虔诚,这是一种德行。抄经不工,被视为对佛祖之不敬。抄经不光要求字迹工整,还要求美观大方。而怀素竟然“草草了事”,气得方丈呵斥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抄经竟无敬畏之心,尽是躁戾之气。今天,罚你用蝇头真书把这段经文重抄十遍。否则,重责不饶。”
怀素一阵窃喜,方丈此招正中下怀。当时造纸术虽说已经很成熟,但工艺落后,纸张价格不菲,仍然紧缺。尺幅也小,一般纸张长二尺多点,宽不足尺。寺院纸张有专人管理,一次抄经文只发两张,多一张都不给。这一次罚抄十遍,等于多给十张纸,哪里去找这等好事?
怀素尽量写得真楷,从晌午抄到天黑,从天黑抄到午夜,手指僵硬得不可屈伸,他用另一只手掰着活动活动再写,尽管苦累,却乐在其中。
怀素很少写真书,今天终于认真写了,觉得很满意,便选了几张拿去让伯祖父点评。
释惠融端详了一会道:“作真书,一忌死板,二忌简单。疏处、平处用按,密处、险处用提。按取肥,提取瘦;太肥则质浊,太瘦则形枯。筋骨不立,脂肉何附?形质不健,神采何来!肉多而骨微者谓之‘墨猪’,骨多而肉微者谓之‘枯藤’。从前,钟繇有个弟子叫宋翼,作书上下齐平,方整相似,状如算子,钟繇严厉地斥责他,宋翼有三年时间不敢去见老师,便潜心练习,每作一波,常三过折,每作一点,如危峰坠石,折笔如钢钩,竖画勾连像万岁枯藤,结字务追险绝,最终改变了这个毛病。所以,作书要追求变化。学习古人要得其精髓,不仅要形似,更要神似,且一定要在‘神似’上下功夫。你之真书,貌合神离,如此将会走很多弯路。”
伯祖父的话,在小怀素心里一石激起千层浪,他来了犟劲,暗暗下决心,一定把书法练出个名堂来。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