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随身物品,弟弟和妹妹的车已到楼下。母亲说她不送我了。
我没有坚持。
还是父亲说通了母亲下了楼。弟弟在西楼角的槐花树下,给母亲、妹妹和我一起拍了几张合影。
父亲没有入镜,一直笑眯眯地扶着他那辆老爷车,见我们拍完了,忙着要骑他那辆老爷车到公园凑热闹去。
母亲说:“小杰走,你哪儿也不能去,陪我!”
弟弟发动车子,我没有敢回头去看父亲、母亲。
母亲的手是在额头处的,从倒车镜子里我看得很清晰。
妹妹说:“爸妈现在越来越像小孩子啦,老是黏人……”
自从母亲这次大病初愈后,年轻时常说“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出声”的母亲,似乎温柔了许多,对儿女眼里满是依恋,我竟一下子难得习惯。
我多么情愿,三十年前我离家时的那个母亲,还依旧刚烈而严厉。
时间真快,看望父母,回来十二天。
这些日子,我没有给父母量一次血压、测一次血糖、注射一支胰岛素,甚或陪他们买一次菜、洗一棵菜、切一盘菜、熬一碗粥,更没有给她洗一件衣服、端一盆洗脚水……
我什么都没有帮父母亲自去做。
然而,每夜我都大开着卧室的门,清楚地记得他们一夜起来喝几次水,去厕所几次,听他们说这说那的“七百年谷,八百年糠”的车轱辘话,偶尔还听到父亲与母亲他们互不相让地压抑着的争吵声,还有气得母亲干咳的声音,父亲忙着递水给母亲,又忙着服软的声音,还有父亲兀自不服的话……
天蒙蒙亮了,闻及他们窸窸窣窣的起床声,我才沉沉地睡去。
我睡了时,仿佛依稀听到母亲不悦的声音:小杰还是那么懒,天大亮了还睡……看着我赖床的睡姿,我想母亲是生了气的。对这样一个懒女儿,她定心生怨气,不生留恋的。
我是最怕她想我,最怕她牵肠挂肚。
年迈的父亲、母亲,女儿不想让你们为远在异乡的我,分心分神了。我心里常想,父母情怀之间,对我,留一些怨念比想念要好。
酷暑已近尾气。立秋今至。一年过半。我亦人生半百。弟弟、妹妹来送我。路上,天空中不知何时酝酿的乌云密布,广袤的苍穹之下,远望大地,天与地之间,如一幅浓墨泼洒了的水墨画卷,磅礴大气,空旷而寂寥。二十几分钟后,电闪雷鸣!东北的雨,狂暴而热烈!天,似要撕裂开一道,水灌如注,给干裂的土地以厚爱,给土地上劳作的人们以希望。久旱了!
春风秋雨,方有生命繁衍不息。自然之爱,大道而不仁。人,在天地之间,唯有敬畏,方知分寸。妹妹说:我每年回来都方(招惹雨神的意思)雨。
去年我回来,老家雨下得人都快霉了。返回的车停运了两天;老家同学们都说让我快把雨神带回西安去。
父母也说我招雨,明明是土命嘛,却老是被水围着,我戏谑说我是财命,水是财。
人不留客,天留啊,都撵不走我。车外,暴雨倾盆。
车内,弟弟在稳稳地开着车。
妹妹在叮咛我这个大她一岁的姐姐。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要牵挂我多久。我也不知道这条路上,我们姐弟要走多久。
只是一次比一次感受到了,我们三个又回到了幼年时光,彼此牵着手,彼此谁又离不开了谁……
一辈子,能出生在同一个屋檐下,吃一锅饭,一起由少不更事到各自安家,这份手足之情,一定是要几世才可修来的缘。
到了车站,弟弟不让我和妹妹下车,他冒雨去买了两把伞,又去取了票。
雨中弟弟奔走的身影,像极了一个哥哥。
弟弟、妹妹不放心我,他俩在安检口和工作人员说了许多好话,并分别押了身份证和驾照送我进站,送我上车,安顿好我才回去……
路上妹妹来电话,责怪我说火车开动时,我一直帮邻座的乘客摆放行李物品,不看他俩。
我真想和妹妹说,姐姐无法抬头,因为怕他们两个看到火车启动时,满脸泪水的我……
父母是用来爱的。姐妹兄弟是父母馈赠给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你们是姐姐用心来疼爱的。
可千里之行的姐姐,又能为父母和你们真正做点什么呢?
爱不可及的时候,我只有低头。不让你们看到我流泪的双眼。
编辑:庞阿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