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时节最先是耳朵感知的,白天夜里不时能听到饱满谷物此起彼伏绽裂的声音;然后是鼻子,已经不再需要敏锐的嗅觉,随处闻一闻都是作物成熟的气息;最后才是眼睛,齐齐整整的金黄铺满了原野,张扬着、炫耀着,在不经意间把天空与大地上下贯通。
已经收割以及还未收割的田野并不显忙乱,我轻轻撕去一页黄历,告诉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审视即将到来的日子。
是的,即将到来的日子与我的一日三餐有关。我想说的是,单调的一日三餐从来没有倒过我的胃口,不是胃口欠佳,而是习以为常的麻木。想一想,这么多年来我的每一个日子都与食粮为伍,虽不能说是须臾不离,但也已熟悉到了陌生的地步,我甚至允许自己挨饿——饥一顿饱一顿好像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我记得每一个收获的日子,至于收获什么则无关紧要了。
真的是这样的,我对于收获的理解全部来自集市,喧嚣且世俗的集市是我们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的朴素反映,只不过常常充满了各种微小的、令人欣喜的变数。因此,每每见到时鲜品类上市,我的身体都仿佛被装进了磁石,会不由自主地靠上前去——充满新意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我是耐心的,我相信只要善于发现,总可以找到集市与昨天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的地方天天都有,就在这一天,我看到了金黄的小米。
其实,母亲前几天就开始唠叨:“新小米要下来了吧?见到记得多买几斤。”我不以为意,这才刚刚开始收获,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上市呢?
然而,新鲜小米真真切切地摆在了我面前,而且是地道的陕北油性小米,它们混在一队列陈米中间,黄澄澄的,一粒粒晶晶亮。抓一把在手里,手掌与小米的磨擦透着五谷丰登的物质感,如我期待的那样饱满、紧实。
依然是那个扎着白羊肚手巾的陕北汉子,每年这个时节总要来几次,在他已成为了习惯,于我们则是一种期待。每次见到他,我们不仅可以吃上新鲜的小米,还可以听到地道的《信天游》。集市上,围在他身边的人总是最多,只要有人来买小米,他都会献上一首歌,为此,人们大都3斤5斤地买,只为了多听一曲他的歌声。
小米与《信天游》结合在一起,充满了浓浓的陕北风情。
而我怎么能拒绝小米的诱惑呢?延续着“小米饭,南瓜汤,挖野菜,当口粮”的朴素情感,我知道它是陕北大地最宠爱的孩子,蕴涵着对富足生活的全部憧憬——那片离我很遥远的干旱且贫瘠的土地,生命的成长是极其艰难的,每一个进程都有夭折的可能,然而也最见生命的坚忍。粟子作为古老的作物,任凭岁月流转,它们始终抱成团、扎下根,顽强地铺满陕北大地的沟沟壑壑,再闯过春天、夏天的一个个难关,直至走进收获的秋天,最终以小米的方式向我们诠释人与自然的密切关系。
金黄的小米有着最接近阳光的色泽。
来自身体的记忆总是最难忘的,那些普普通通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少年来一直保持着自己独特的饮食习俗。我常常想,为什么最贴近肠胃的是小米而不是其他作物呢?我找不到答案,我所看到的陕北大地上粟子在与镰刀相触的瞬间,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我坐守自己的岁月。是的,金黄的小米是不会说话的,它们层层堆积在一起,俨然就是一个个日子的叠加,望不到开始,更见不到结束,但却始终充满着希望。
小米生活开始了,我置身其中,满怀感恩。
编辑:张瑞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