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长夜里，只等待一次日出

蝉的生长是非常艰辛的：蝉的前辈将其受孕之卵深藏于地下，达三年之久，据说有的长达七年。三年或七年，漫长的黑暗，漫长的睡眠，漫长的沉闷，漫长的等待。地下的一两千天，对于小小的蝉，很可能是上千个世纪，上万个世纪，是在万古长夜里等待一次日出。 
　　终于，它们出来了，它们看见了刚刚创生的宇宙，看见了专为它们布置的天空，看见了一直在等待的树木，这空空的绿色布景和舞台，它们的专用舞台。 
　　于是，它们抓紧每一个日子，唱啊，唱啊。低音，中音，滑音，颤音，哽咽音，高音，更高音，超高音；变调，复调，咏叹调，宣叙调；独唱，合唱，对唱，二重唱，多重唱；它们声嘶力竭，它们激情燃烧，它们把自己变成大自然的发声器官，它们为唱而唱。它们把自己的整个生命化作了一曲高亢的咏叹调。 
　　我无从得知，它们小小胸腔里储藏了多少吨海潮；它们响遏行云的歌唱，把夏天一次次推向高潮。 
　　它们在官府上空歌唱，但它们不恭维官吏；它们在商人头顶歌唱，但它们不赞美金钱；它们在诗人身边歌唱，但它们不理解诗歌；它们在恋人窗前歌唱，但它们不关心婚姻；它们在富翁面前歌唱，但它们不欣赏财富；它们在乞丐身边歌唱，但它们不嘲笑贫困；它们在坟墓之上歌唱，但它们不恐惧死亡。 
　　一切都变了，越来越快地变了，地球，已经由一个缓慢安静的绿色庄园变成一个滚烫的疯狂转动的火的轮子。 
　　但是，在蝉那里，一切如旧，太阳如旧，月亮如旧，午夜的星河如旧，树木的枝条如旧，山上的坟墓如旧，天上的乌云如旧，鸟站在树上的姿势如旧，人投在地上的阴影如旧。 
　　是的，它还是公元前的那只蝉，或者更早一点，它还是公元前六千年、六十万年前的那只蝉。 
　　是的，不管人类的日历翻到了哪一页，蝉，仍是公元前的蝉，它们生活在公元前的夏天，生活在比人类历史更古更早的上古时代的夏天。 
　　黑暗中长久的睡眠，阳光下短暂的逗留。它抓紧每一个日子歌唱，直到声嘶力竭，气绝而死。 
　　次年初夏，在寂静的树下，我拾到一枚蝉蜕。 
　　新生的歌者已隐身于某片树林，继续着公元前的歌唱。 
　　我拾起它遗落的胎衣。 
　　中医认为：蝉蜕入药，可降火，祛湿，解毒。 
　　点起文火，用蝉蜕熬药，我把夏天的苦涩，盛了一大碗，仰起头，张开燥热的口，喝了下去……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