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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大河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作者:白光炜 时间:2020-07-24

家乡有条河,我们叫它大河。它在黄土地的血脉里一路奔波,一路流淌,流经我少年时最美好的时光,也流经青年的懵懂、中年的迷惘,流过村头大柳树的年轮,流过场沿儿石碌碡的沧桑,流过稻花的香甜,也流过五谷的芬芳。在我才开始咿呀学语的时候,大河已奔流过千年万年,它用乳汁一样的血脉,延续着祖祖辈辈的生命,也守护着两岸儿女的幸福和安康。 
  实事求是地说,大河并不大。在中国的版图上,它只是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河流,之所以叫它大河,或许是因为村旁还有条比它更小的河,相对而言它就成了大河,也或许是因那时候,我们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河。后来,我们长大了,见过了长江黄河,大河就变小了。但我们依然习惯将它称作大河,在我们的记忆里,这是永远的大河,是时时刻刻奔涌在心头的波澜壮阔。 
  大河边曾经有一片稻地,夏秋时节,每天我们都要抽空去河边给稻地放水,水渠里,常常能抓到青蛙、黄鳝、泥鳅或者水老鼠,有时候也会遇到蚂蟥,钻到腿上或胳膊的肉里吸人血,如果它正巧钻进去一半,还不敢往出拽,越拽越往进钻,反而是轻轻在周围拍打,它就会慢慢退缩回来。那时候我们都怕它,也都讨厌它,想着老天爷为啥要创造出这阴森恐怖的吸血鬼,长大后才知道,在中医里,它是抗凝血、抗血栓的重要药材,让人不由得刮目相看呢! 
  稻叶上,有种我们叫作稻蚂蚱的昆虫总是飞来飞去,大人们说这是害虫,遇见了就顺手逮住捏死,而娃们家却常常逮了它放进自己用麦秆编的蚂蚱笼里当宠物玩。那时候贪玩的我们还不知道,稻蚂蚱又叫蝗虫,可以油炸着吃,它富含多种营养物质,能健脾、消食、息风、止痉、止咳、平喘、通络。因为蝗虫是害虫,吃起来不但无须顾忌,更有着一种“为民除害”的惬意感。 
  稻地塄上,曾经长过一棵歪脖子柳树,看水的人把水改到地里,就会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吹着凉风谝闲传。而我们,每次都会爬上树去,折下柔软的柳条,编成草帽子戴在头上,然后向河道里走去,准备逮鱼,逮螃蟹。那时候生态好,河里锅锅鱼、金板鱼、白条、鲶鱼等随处可见,石头下一摸就能摸到,不过这些鱼都很滑,多是刚一摸到就从手缝里溜走,想要徒手抓鱼,那得是经常捉鱼的高手。为此我们“发明”出一种更有效却暴力的捉鱼方法:估摸着哪块石头下有鱼,就从旁边捞起另一块大石头,使劲砸下去,石头下的鱼一下就被石头的撞击声震蒙或震晕,这时候搬开石头,鱼就“唾手可得”了!有时候,我们也会在商店花几毛钱买套鱼钩鱼线,然后到河对岸的菜地里偷一根豇豆架上的竹竿子,再在河里抓一种我们叫“鱼虫儿”的小虫子,最后就蹲在河岸边的草窝里,有模有样地钓起鱼来。 
  除了抓鱼钓鱼,我们还经常在河里逮螃蟹,那时候,河里螃蟹很多,有时候,攒到天气好,中午螃蟹晒盖的时候,逮螃蟹就跟捡螃蟹一样,一会就能逮半桶桶儿。逮回螃蟹用铁勺倒上油,在锅壳廊里焙着吃,也是一种极其诱人的美味。 
  那时候,河上没有桥,河面窄、水浅的地方有一摆子列石,河对面儿的人勤快,家家务菜,他们经常挑着担子,担着黄瓜、洋柿子、辣子、豇豆、茄子,从列石上过河,到河这边的村子里卖。河对面儿还有葡萄园、羽子园,葡萄成熟的季节,这边的娃会过河偷葡萄,也会到羽子园里摘羽子叶叶儿回去包粽子,或是找野鸭蛋回去煮着吃。还有些胆大的人,能在羽子园里抓到一两米长的菜花蛇。 
  列石的上游,那时候有个深潭,潭边长了一排高大的杨树,郁郁葱葱,遮天蔽日。那儿是我们经常打江水的地方,已记不清多少次热得受不了,从岸边的石摆上扑通一声,一个猛子扎进潭里,让五脏六腑都感受凉爽的冲击;已记不清多少次,我们在水里打水仗、练憋气、摸石头,也会偶尔把别人淹个面呼噜噜,故意让人呛几口水,而不识耍的人要么是怒了,说,你个瞎(ha)锤子,不跟你耍了;要么是哭着,说,我回去给俺哥说呀,叫俺哥来收拾你!而性子刚的人却是不买账,表面不声不吭,暗地里却憋着劲,要找个机会把对方也淹上一次。 
  打水漂是我们所钟爱的又一项运动,在河滩里找来又薄又圆的石头,让它们在平静的水面上盛开一串串涟漪,会让我们心头泛起一股小小的自豪感。“看我打得嫽不嫽,婵(ch伽n,关中方言,好的意思)不婵?”“婵个辣把子,叫我给你显拉一下。”说说笑笑中,打水漂比赛就正式拉开帷幕。那时候,打水漂是一种娱乐,一种竞技,一种消遣,是一段段至今难忘的珍贵回忆,长大后才知道,“打水漂”还有另一种意思,作为现代人常用俗语的“打水漂”,是比喻一个人投入金钱或者精力较多,却没有丝毫收益。是呀,社会的水太深,成人世界里的打水漂,用的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扁扁圆圆的石头,而是让世人都孜孜以求、趋之若鹜,甚至不惜出卖道德与良知的“真金白银”。 
  如今,家乡的大河早已完全变了模样,稻地没了,杨柳没了,列石没了,深潭没了,剩下多年前挖沙遗留的大沙坑,成为一片长满荒草的湿地,偶尔会有人赶着牛羊在这里放牧,点缀出一幅别样的风景。大河似乎也在努力地做着一种自我的修复,却再也修复不回从前的模样,曾经“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家乡,突然有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感觉,如今,不靠种粮而生存的家乡人,坐在河边,看着芳草萋萋,是否也会和我一样,有了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家乡的大河,如今依然奔流不息。童年记忆里的大河,也会在岁月的更迭中继续流淌。只是它们,已经不再是同一条河流。

编辑:慕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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