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乡里把厨房里的灶台叫做锅头,其实就是柴火灶,有大有小,大则有两口锅连在一起的,小的多是独灶,只置一口锅。大灶做饭炒菜可同时进行不误时,灶膛大火旺做的饭菜香,但是浪费柴草;而独灶炒菜做饭分别进行耽误时间,则不浪费柴草,适合人口少的单门独户。
打一口好灶,要请手艺好的匠人,乡间有专门打灶台的,叫做盘锅头。过去先用胡基砌好座子,再用砖砌好台面,接下来便是细作活,用黄胶泥和猪毛拌匀,抹好灶膛,这样耐烧保温;而灶的好坏,便是锅底与灶底的垂直距离要恰如其分,柴火要有充分的空间燃烧,火苗能迅速加热锅底,锅内的温度能充分煮熟食物,不焦煳。烟道也要合理,烟气能很快通过烟囱排到屋顶,炊烟袅袅的升起便是乡村一道亮丽的风景。
好马配好鞍,好女人配个好锅头,就做得出一桌好饭菜。乡村里夸女人能干,会说这个女人锅头上能来,这一个来字便是最好的褒奖。
过去我们家人多,做饭是件头疼的事,即使一般的粗茶淡饭,量也很大。每天母亲总要在灶台前站很长时间,忙忙碌碌地操持一家人的生活。锅台上放着油盐酱醋,墙上挂着锅铲铁勺竹刷,抹布也放置整齐,显示女主人的能干和洁净。灶台的一侧有风匣子可以增加火力,冬天里我们抢着帮母亲往灶膛里添柴草拉风匣子,得到母亲的表扬心里暖暖的。
母亲是个锅头上能来两下的女人,家里人多饭菜不能马虎,物质匮乏的年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在农村只要勤快,田地里总有出产,我们家的锅碗里还是能闻到点香味。在田头地脑扔点豆种,春天可以吃上豌豆胡豆蒸饭,佐以母亲炒的盐菜,总能吃得饱吃得香;秋天收些黄豆,可以生豆芽,做菜豆腐稀饭,母亲是蒸面皮的好手,做鱼也一丝不苟,葱姜小茴香和新鲜花椒自家出产,红烧或清炖香味四溢。母亲做蒸饭时锅底总会有一层金黄的锅巴,米下锅煮一会儿根据经验判断软硬撇出米汤,蒸饭时火要适中,大火蒸出气文火慢烘,最后一锅喷香的柴火饭便出锅了,要是再炒一盘豆豉肉,甭提有多美。母亲蒸饭时坐在灶火间,轻轻地拨弄着火,火光映在她脸颊上,像少女的红晕,眼睛里闪着满满的幸福。
母亲是个守旧的人,她对灶台充满了敬畏。每年的腊月二十三,传说灶王爷要升天的日子,家庭主妇们要用米面做一种叫灶坨子的饼子,在灶台上方摆上香烛,祭献上灶坨子,然后叩拜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子孙们吃穿不愁,香火才旺盛,这是一种纯朴的愿望,在母亲的精神世界里,它是一种神圣而庄严的仪式,不容亵渎。
母亲殁去的时候,还惦记着一辈子没上过灶台的父亲中午吃什么。当时中风后的父亲手脚不方便,身体虚弱,我们没有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他,只对他说母亲要回家来。他竟然信以为真,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上了灶台,他要为住院多日的妻子做一碗她爱吃的浆水面,这可能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伺候了他一辈子的老伴做的一顿饭。当母亲的遗体运回来时,他兴冲冲地从灶台上舀好饭,艰难地挪到堂屋时,望着母亲冰凉的遗体,顿时老泪纵横,喊着母亲的乳名,将一根面条挑起往母亲的嘴里喂,好像用尽了他一生的气力。
母亲走了十多年了,那锅头灶台已经坍塌。用惯了电磁灶、电饭锅、煤气灶的人们,那些在明亮宽敞的灶台前流连的人们,还在怀念着老灶煮出的柴火饭的味道,如那流逝的时光一样,没有了母亲的灶台,味道却越来越淡。
曾经烟雾氤氲的厨房,曾经油光锃亮的灶台,那是人间烟火的味道。灶台前有母亲忙碌的身影,那是一份满满的爱和温馨的回忆。
母亲的灶台是一段岁月,灶台之上飘散的韵味,历久弥香!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