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特殊的春节，我回到了余家沟，在故乡寻找年味。
村里过年，家家户户要放鞭炮，谁家的炮声响亮连贯，预示着新的一年顺利红火。于是，家家都会把鞭炮放在离火炉不远处，烘着防受潮。除夕晚上，弟弟把烘干的鞭炮散开摊在院坝，用打火机点燃。我和妹妹害怕，捂着耳朵跑回屋子，却忍不住把半个身子探出来，听着鞭炮噼里啪啦响，看着一条像冒火星的蛇在地上蹦跳，我们开心着惧怕。
偷得浮生半日闲，实在适合这个春节。近年来，忙着上学和工作，很少有空闲时间与家人一起坐下来聊天，尤其是与爷爷奶奶。能陪老人们说说话，就成了一直悬挂心头的牵盼，这个春节终于如愿了。往常还要走亲戚或者外出游玩，今年统统免了，都待在了家里。正月初一，天空飘着零星小雨，我们坐在火炉边，一边烤火，一边听爷爷讲故事。爷爷说过，他的父亲——我们叫太爷——是个地主，算是大户人家，供着他念过书，他就识得好些字，写得一手好字。前些年，家里的春联都是爷爷自己写的，上门拜年的亲戚总会夸说春联内容新，字有气势。爷爷总是谦虚地说：“哎呀，多年不练，手生得很……”
爷爷给我们讲的是铁瓦寨的故事，是他正在写的一部长篇小说。铁瓦寨是村子正西方的一座大山，一百多年前驻扎过一个叫胡赞赞的土匪，闹出了很大的世事。爷爷讲到兴奋处，大声唱了起来，手舞着，脚踢着，活像个老小孩。爷爷还拿出小说原稿，20多个本子，沉沉的一摞，我问：“得有30多万字吧？”爷爷说：“这辈子没啥追求，就想着把胡赞赞写出来，让后人们知道。前几年写了毛稿预计60万字，这是二稿，删了不少……”老人家77岁了，有这么好的记性，能坚持做一件事，我们一个个又惊讶又佩服。不觉夜已深了，爷爷说：“你们赶紧睡吧，明天要去野猪坪，从那里能看到铁瓦寨，我再改几页稿子。”我们意犹未尽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上午，天气响晴，太阳公公绽开了笑脸。我们姊妹三个，穿着妈妈织的棉拖鞋，沿着小路走向野猪坪。冬季的山野，像是一位自信的美少女，尽情展现着她的姿容。我们穿过林子，拐上山梁，两边是茂密的茅草，干枯的茅草叶在风中摇曳，宛如一场如痴如醉的梦境，瞬间让人想起故乡秋里金色的稻浪。野猪坪在余家沟对面的山梁上，上下摆着两个大草坪，有一百多亩。两个坪里，各有一个池塘，终年有水，那年头野猪多，它们成群结伙地来喝水，热得受不了时，便在里边打滚，歇凉。所以村里人就把这里叫了野猪坪。
我们终于到了野猪坪。还是个大大的草坪子，好多年没人来放牛了，草丛里生出了松树。我们仨躺在一片茅草丛中，十分舒服，眯上眼睛，便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有一个年节，叔叔带着我们，还有大爹家几个孩子，到这里来。茅草长得很密集，有风刮过，茅草便像一张大席。叔叔让我们躺在上面晒太阳，我们嫌弄脏了衣裳，最后极不情愿地照着办了，还用手遮住了脸。叔叔也静静地躺下来，眯着眼睛，好像在想着心事。晴空万里无云，太阳光格外刺眼，很快我们姊妹六个睡着了，都不知道叔叔想了些什么。如今叔叔成了一名生态作家，对大自然的花、草、虫、鱼充满了敬畏和关爱，我想这或许就是作家对自然的态度吧。
那次同来的有七个，这回人没凑齐。原本要来的叔叔因了疫情待在了西安，大爹家三个孩子要么出嫁，要么成家生子，那时弟弟才五六岁，而今都上大二了。野猪坪上坪池塘边冒出的那棵小松树，已由筷子般长到碗口粗了。时间的轴轮不停地向前滚动，很多珍贵的东西被稀释模糊，让人来不及回想。
时间，你等等我吧。好想留住家乡的年味，留住那些散漫于时光里的亲情。
编辑：慕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