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市场买菜,眼睛突然一亮——不知不觉间,一年一度的新箬如期上市了,不仅农贸市场有得卖,超市也有得卖。买菜的主妇们你一扎,我一捆地挑选着,到处是一簇簇的翠绿,把这个初夏装扮得更加活色生香了。我禁不住诱惑,也凑热闹挑选了两扎。
诱惑我的是新箬的那一股异乎寻常的清香,——用新箬包粽子,投进锅里一煮,那香味一阵阵透来,人便被粘住不走了。剥食新箬包的粽子,这香味深入到每一米粒,进而深入到你的五脏六腑,你被勾诱得食欲大开,神清气爽。可巧的是,新箬登场,正好新腌的咸蛋也亮相,于是在煮新箬粽子时投几个咸蛋一道煮,咸蛋也变得异香扑鼻了。我称新箬粽子和咸蛋为“初夏双绝”。
暮春初夏,江南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用新箬包粽子,就图的那股清香。老箬是不屑用的,老箬的色香味与新箬相去甚远,只有店家才用老箬包粽子。想想也是,店家一年到头要供应粽子,哪来应时的新箬?于是就用晒干的老箬,大概是南方的竹叶,不像是江南的芦叶。竹叶和芦叶相比,已经有了差距,再来个晒干陈货,与新鲜的芦叶相去更远矣。
从前辰光,江南水乡人家多半自己到河边湖畔采摘新鲜芦叶的,有个专门用语叫做“薅(音耗)箬叶”,一个“薅”字,倒是典型的北方语言,用在吴语里很别致,不是细模细样的采摘,而是大刀阔斧地打取,却不伤叶子,保持了叶子的完整。我年轻时远足到太湖边,就薅过箬叶,那时的太湖沿岸,成片成片的都是芦苇,不涉水就能进入密密层层的芦丛,尽拣宽大的叶子打取,动作的幅度是很大的,是薅而不是采,但常不甚得当,径直向芦苇深处,一路践踏,因而也糟蹋了不少的芦苇。那时我们常将薅去叶子的芦管用来制芦哨,切片芦叶充簧片,还用小刀剔孔,居然能吹出几个音符,还能成了曲调,芦哨便升格成了芦笛。记得前几年去桂林的芦笛岩游览,那里的孩子专门制芦笛出售,我试吹了吹,不如我少年时制作的精致,不是芦笛,只能是芦哨。好在从前辰光湖畔的芦苇实在是多,凡有水的地方就有芦苇,勾画出了湖畔绿色的岸线,薅不光的芦叶,薅了就长,并且是疯长。人进入芦丛,真像捉迷藏一样,倏的就不见了影子,便信了沪剧《芦荡火种》及由此改编之京剧《沙家浜》里新四军伤病员在芦丛养伤而不暴露的故事。
湖畔的芦苇真是壮观,是水边的森林,风一吹,齐刷刷地歪向一边,像极了荷戟的战士集群,那应是绿色的卫士了;到了秋冬季节,芦苇吐蕊开花,湖畔白茫茫一片,是最典型的秋景,风一吹,芦花曼舞,大有白裙少女群舞之风姿。然而这些年来,春天绿色的芦苇和秋天白色的芦花在湖畔已不多见了——太湖的污染日见其甚,绿色的岸线风光不再,像患了斑秃,大概再也不会有人到湖畔去薅箬叶了,即使能薅到箬叶,这样的箬叶还能煮出清香味来吗?好在市场上大多新箬仍如从前一般清香可人,应是来自相对环保些的苏北地域。于是新箬包粽子和着新腌的咸蛋同煮仍是家家户户的初夏美景。我是这“初夏双绝”的“炮制”常客,自腌的咸蛋恰逢其时,不紧不松,透出新箬的清香,轻轻磕开,蛋白嫩如凝脂,蛋黄润若“红太阳”,筷子轻轻一戳,那橙黄的蛋油便滋了出来,赏心悦目而杀馋。
美哉,“初夏双绝”!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