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锟

李林益/绘
在北方,香椿辣子是一道一年才能吃一回的珍贵时令菜。
家乡凤凰山的村民们靠山吃山,小时候村里的男人大多在山里采石,采回的石头做成石艺碑刻;女人们则相夫教子,在开春的山上总能寻得一把珍贵的野香椿,变着法子改善一下单调的伙食。
稀少如黄金的事物易被人天然赋予美好,易逝的事物往往无比惹人宽容和怜惜,譬如昙花、夕阳、蜉蝣,譬如反季节蔬菜出现之前的香椿。人们往往对看似牢固和永恒的东西天生保有超出阈值的贪婪、折磨和浪费,譬如寿数、物欲、亲情,和各种信誓旦旦的关系。
现在有了大棚,几乎买不到野生的香椿,在反季节和各种农药的铺天盖地下,香椿芽越来越淡漠了记忆中的味道。
父亲为了小时候的我和姐姐能吃到香椿,将家里最早的香椿苗分株后栽在了自家的地里,如今那里已经蔓延成了一片小小的香椿林。父爱从不声张,就如脚下厚重的土地一样,即使被人指责贫瘠仍不言语,只是默默托举着土地上的一切。
母亲每年到地里掰一些香椿回来前,心想着香椿还小,采早了可惜,可每当她走到地里时,才发现枝头刚刚成形的香椿芽早已被人洗劫一空,剩下被折断筋骨的枝丫连着树皮在突兀地垂着。我曾想要不要写个“手下留情”的牌子给这些人看,转念一想这些人把不是自家的东西拿得比自家的还稳还顺手,都能竭泽而渔地糟蹋,写了也是白瞎。
然而母亲总能细心地找到一些被风卷残云后尚未被糟践殆尽的香椿芽,回来后,母亲苦笑道父亲这是给整个大队种了一片香椿基地,父亲却说别人摘了就摘了,起码咱自己已经完全够吃了。
父亲亲手养护起来的“香椿林”,让小时候的我们家实现了“香椿自由”,没有被一丝农药化肥污染的香椿,承天地之气,积攒了一个冬天后在春天生发,被母亲采摘做成香椿炒鸡蛋、香椿辣子、香椿酱……我和姐姐百吃不厌。
父亲对母亲朴实的爱,就是想让母亲可以在一个阳光温暖且无风的春天,提着篮子在自家地里慢慢悠悠地采摘,不必再去爬到山上苦苦寻找。现在母亲逐渐上了年纪,父亲便移了几窝香椿树回来栽在家里的院门口,语言在我们家时显多余,他从来不说,我们和母亲也都彼此心照不宣。
母亲每次将香椿采摘回来后,会将富余的一部分香椿送给左邻右舍,至于地里的香椿被谁“糟蹋”,他俩并不在乎,也从不追究,在他们眼里,那就是能吃的野菜,是天地孕育的树,他们不贪天功,所以觉得即便是自己栽种的香椿树也算不得什么“私有财产”,与其香椿芽老在树上,说还不如被家里没有香椿的人摘下尝去,“种下那个就是叫人吃的”。
一株小小的香椿苗,在曾经共同陪伴的岁月长河中,汇集着父亲对我们的爱,已经悄无声息地蔓延成了一片林。
父亲让左邻右舍谁需要香椿苗的都可以到我家地里去挖,现在村里好多户门前的竹子和香椿都是从我家里分出去的。现在我已离家太久,即使能买到不加起酥油的白面馒头,买到了头茬的大棚香椿,买到了不连辣椒把和辣椒籽一起粉碎的辣椒面,买到了非转基因的菜籽油,却总也做不出母亲油泼香椿的那种味道。
现在门前的几窝香椿和地里的香椿依旧被他们精心照料着,地里的香椿林被人一年几次掠夺式的采摘反而成了一种义务修剪,“香客”们常年将香椿树的自然高度控制在成年人身高左右,这也免却了我那瘦弱的母亲要拿着手锯和树剪在春末去挨个修剪。
家里的香椿新芽每年照发,只是奔波的我们没了吃到家里香椿的福气。如今又逢春季,看着超市里小小一把就卖四五十的药养香椿,又忆起了我那个不善言辞却始终默默爱着我们的父亲,还有将香椿焯水、沥干、切末,撒上辣面、食盐,油泼后的母亲,那时贫瘠的餐桌时常空荡,却总能被母亲变出的一桌子满满当当的春天摆满。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