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岁暮笔记

文/韩磊

多年以前，大伯从上红庙搬到西庄，种出的花生好吃，麦穗饱满。那段漫长岁月里，他除了扛着锄头在田间劳作，还开了家磨坊。大伯早出晚归且兴致勃勃地投身在“磨磨子”营生之中，无论磨糊汤、麦子面，还是杂粮粉，乃至秋季打花生，总能办得妥帖。

我父母在家扯面的岁月，农活顾不周全。父亲刚把麦子装袋，大伯便推着架子车吱呀上门，待至深夜，又将磨好的面粉送回。记得逢大雨落，在砖厂照料着湿泥砖坯的爷爷手头活忙不过来时，大伯吆喝了一圈，远至上红庙、鹿沟口的乡亲，近至上西庄、下红庙的邻里，纷纷踩着泥泞赶来，雨水裹着汗珠子，砸出了深浅不一的坑。

磨坊的午后，我见大伯轻松扛起沉重的麦子，磨出的面粉又白又细，麦香四溢。他对自己的手艺充满自豪，总带着满足的微笑。除了“磨磨子”手艺，西庄里，但凡哪家哪户遇上了电力故障的难题，大伯也总以其独到的本事，一一化解。母亲就常请大伯帮忙解决家中电力问题。

那年秋收，母亲请大伯挖花生。谈及工钱，两人一番推辞。“我说了是来帮忙的，要那钱做啥？”想起大伯这句话，尽管我忘记了具体年份，却还能勾起另一段记忆。那日，妻子驾车偶遇大伯，想捎他一程。“娃啊，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他笑拒，“没几步路，我走着回去。”

那年正月，大伯独坐门槛晒太阳。我去倒垃圾时，他唤我坐下，聊起红庙的往事，声音低沉如老井：“早年间，这儿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后来开荒，一升种子换一升汗。”他的声音低沉，满含乡情与亲情，尤其那句“我们都是一口锅分出来的”，至今想来，令人动容。

那些如大伯一般，勤劳又淳朴、温良的西庄人，头戴草帽，手执锄头，在红庙昂首阔步，意气风发地书写着生活的篇章。他们种地、制砖，有说有笑地谈论孩子上学、猪仔长膘。他们草帽沿的汗碱凝结成鬓边霜色。他们青春褪去，换来了西庄新颜，红庙和美，新风扑面。

泥泞车辙拓成柏油通途，困守的薄田正生长出产业新图。红庙村渐次经历着经济结构变迁和产业多元化的发展。每一年，不少人走出红庙，为了日子更美；也有人驱车驶入红庙，旅游之际，在考察中探寻创业机遇。新的故事也在红庙的土地上悄然生长。

甲辰年冬月十六，母亲来电说大伯走了。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才六十多的人……”我望向窗外，恍惚见大伯仍站在磨坊门口，身后是次第亮起的路灯。

腊月根上，大姑父和小大去拦了坟。岁暮，我去上坟时，发现父亲坟前很干净。我想起了爷爷说过，“就像住家户一样，要收拾得清清亮亮。”除夕，爷爷没和我们一起上山，他留在家里照料着奶奶。晚饭时，他同样匆匆吃罢，又去守着奶奶了。

新年刚至，二外婆离世的消息传来。初五下午，我搭表弟的车去栗子坪村。山路盘旋，我看见云隙漏下的光柱里，无数细微的尘埃飞舞。

编辑：林夕